冬雪紛飛,在長春新城的人行道上,盡管沿街的住戶、商戶會把門前人行道上的積雪掃盡,但因為天空仍然下著雪的關系,這地面依然還是存著些許薄雪,不過相比他處的厚厚冰雪卻也好了許多。
穿著厚呢絨大衣,頭戴冬帽的武凌凱聽著身后的整齊的腳步聲,主動的讓于路邊,果然不出所料——排成排的十幾名年歲各異的兒童,正列著隊朝遠處的電車站走去,在前方不遠處,還有幾名站在門前有兒童等待匯入隊列。
對于這些兒童來說,似乎一切都是一種習慣,門前的等待、匯入隊列甚至還有諸如不隨地吐痰等行為,早已經成為他們的習慣,但實際上,這種習慣的養成是學校中一遍遍的教導,當然,即使是對于成人來說,警察的警棍和罰款同樣也會改變他們的習慣。
習慣往往都是通過教育養成,作為一名記者,或許武凌凱對那些警察為維持公共衛生、秩序的暴力處罰行為,但是卻又不得不承認,警察的權威保證了法律的威信,在內地普遍存在的鄉族械斗以及舊時東北移民間的械斗,更是消彌于無形,舊時械斗過程中,官方做的最多只是辦理控制規模與預防民變角色。致使民眾全不相信法制,也因此社會守法觀念始終無法提升。這種現象,直到設省后,隨著警察的強勢介入才漸漸改善,可以說,東北社會的守法觀念,完全得益于警察的威權。
當然,作為記者,武凌凱不是沒有看到警察強勢權力背后實質上的“殘酷”——建省伊始的剿匪時期,警察機動部隊根據總督府制定的剿匪刑罰令。非但直接處決大量土菲,更是將許多懷疑通匪的人都當作土匪懲處,規模性的處決。有時數百人結合在一起,于城邊集體處死。這種觸目驚心的懲處。也有強烈的震懾作用,使新舊移民不敢再有違背警察權威或者轉作土匪的想法。
在過去的十年間,當局將剛從西方學來的法律應用在東三省,代替了傳統的《大清律》。直到現在,刑事警察的權威,在東北幾乎是絕對的。東北施行的刑罰,雖然看似有些嚴酷,警察的權力使得他們隨時拘捕所謂的“違法分子”。但在另一方面法官基本上是清廉的。而且有法可據,不可任意地仗勢欺人。法律嚴峻,卻值得信賴,三省百姓以至朝鮮的百姓真正認識了公權力的權威。
即便是對警察嚴酷頗有微詞的武凌凱,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正是警察的權威保障了東北行政的順利施行以及現在東北社會的安定,非但舊時移民械斗消彌無形,即使是街頭好勇斗狠的地痞流氓也極為罕見——他們同樣畏懼警察的權威,當然他們真正畏懼的恐怕還是動輒十年起步的煤礦苦役。
走到路口的時候,武凌凱恰好碰到兩名巡警。穿著冬裝的巡警顯得有些臃腫,但在錯肩而過的時候,武凌凱卻意外的看到那兩名巡警與平素不太一樣。平素別插于腰帶右側的警棍這會扣于左側,而右側卻多了黑色的槍套。
手槍!
警察配手槍并不是什么新鮮的事,實際上警察使用的9毫米沈造轉輪手槍還是名牌貨,彈巢由側邊打開的轉輪手槍,非但受東北軍警的歡迎,同樣也受到民間的歡迎,甚至武凌凱自己也買了一只——盡管在東北并不禁槍,甚至根據相尖的法律規定,年滿16歲以上的三省公民都能合法擁有槍支,但任何人購槍都必須征得當地警察局局長的同意。由其開具持槍證之后才能購買,而開具持槍證并非是警察局長的義務。這使得只有少數人可以獲得持槍證——對于許多新移民來說,無論是治安或者法律上的問題。都使得他們不可能持槍。
不過,武凌凱倒是對巡警腰間的9毫米左輪手槍究竟是軍隊淘汰的舊槍,還是警察局購置的新槍,沒有多少興趣,他之所以會覺得的意外,卻是因為過去巡警幾乎從不配槍,只有那引起騎著自行車或騎馬的巡警才會配槍,而這種在市鎮巡邏的“巡腳”往往不配槍,但今天他們為什么全配槍?
顯然,那兩名巡警能夠感覺到武凌凱視線中的好奇,面對好奇的眼神,他們甚至顯得有些得意,若非是有裝備條令的限制,恐怕他們都恨不得把槍套裝在腰前,以便讓所有人都看到他們腰間的轉輪槍,這可不是他們自己添置的,而是局里配發的武器。
警察們的得意,或許很少有人能夠注意得到,甚至即使是一些駐東北的各國領事官員也不會注意到這一細節,但對于武凌凱而言,他卻敏銳的意識到這一變化背后似乎隱藏著什么秘密,對于記者而言,這秘密就是一個大新聞。
“編輯,我敢說,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一進報社,武凌凱便沖進編輯的辦公室里大聲嚷喊起來。
“來的路上,我碰到的巡警都帶著槍,我問了其它人,其它地方也是,昨天那巡腳都還只是拿棍,今天可都改拿槍了!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記者的敏感使得武凌凱意識到警察配槍背后的新聞。或許,東北有新聞管制,但并不意味著沒有新聞、自由,至少那報紙一直都還有“監督”之責。
“警察原本就有槍啊!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待武凌凱把話說完,抬起頭來的方之鏡扶了下眼鏡,瞧著武凌凱似乎是在怪他有些大驚小怪,全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難道他不知道這是作為記者的大忌嗎?
“怎么會不奇怪,咱們東北的治安這些年一年好過一年,警察過去都不配槍,怎么現在配起槍來了?編輯,這背后肯定有新聞!”
武凌凱說的是到是實話,在城市中有巡警日夜巡邏,在鄉下有壯丁團配合警察負責村落安全。加之對地痞流氓動輒課以沉重勞役的重罰,從而保證了東北的治安環境日趨良好,很多地方甚至多年未聞匪盜。如此一來,警察自然沒有配槍的必要了。
“新聞?”
取下眼鏡。用布擦了下,方之境的唇角微微一揚。
“我估計警察局那邊肯定會說,這幾年財政充裕,所以才會給警察配槍,好了,這不是大新聞!”
相比于武凌凱的敏感,方之鏡卻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有錢了總會改善裝備,就像報社一樣。如果現在報紙能多發行幾萬份,沒準,他也會添置一些新的設備,比如新晉剛剛推行的打字機。
“編輯,你給我兩天的時間,我敢肯定這背后…”
總編的話并沒有讓武凌凱放棄,他依然相信配槍絕不僅僅只是改善裝備那么簡單。有時候,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往往會隱藏出很多大新聞。
“好了,子南。你還是先把眼前的新聞抓好再說…”
武凌凱的堅持并沒有任何作用,至少對于總編來說,完全沒有意義。可編輯的阻止并沒能阻接他對背后大新聞的渴望,在隨后的幾天中,武凌凱一邊忙著報社里分配的采訪,一邊還盡可能的去探究警察配槍背后的大新聞,而隨著調查的深處,他卻發現自己似乎直在觸及到一個大秘密。
這是秘密會是什么?
每每想到那個秘密,武凌凱就會感覺呼吸有些急促,盡管隨著調查的深入,使得他意識到也許自己應該收手。但是記者的好奇心,卻趨使著他一步步的查下去。一步步的觸及一個不為人知的真相。
“男兒肩負家國任,從容往赴沙場行。短衣匹馬出鄉關。喇叭銅鼓民歡送。沙場之上臨大敵,戰袍滴滴胡兒血。祈戰死,自問生平博榮聲,頭顱一擲為國輕…”
歌聲于飯店中激蕩著,數百名相貌顯得有些稚嫩的軍官生們,于飯店中不顧一切的嘶吼著,以至于飯店的掌柜伙計無不是神情緊張的瞧著這些軍官生,生怕這些喝醉的軍官生會起了酒性,把他的飯店給砸了。
不過這顯然屬于多余的,無論是軍官生亦或是軍人,畏懼軍法以及憲兵更甚于百姓畏懼法律和警察,他們至多也就是在這酒醉之后放聲高歌,而不會如潑皮一般打砸。
耳邊傳來的歌聲讓一路查到陸軍學校的武凌凱略微一愣,他從樓上看去,可以看到那些年青的軍官們生似乎都喝醉了,他們或是站著,或是坐著,用他們那沙啞的嗓子高唱著,恰在這時,原本激昂的歌聲卻又變得有些低沉。
“阿娘牽衣向兒語,吾兒為國勿戀汝。愛妻結發勸夫行,慷慨送夫往一程。沙場沖殺陷敵陣,戰死榮聲萬里揚。祈戰死,軍不凱旋歸何顏,切勿偷生把國誤…”
傳入耳中的“祈戰死歌”讓武凌凱的神情微變,他沒有當過兵,但并不意味著他不能理解這些軍人歌詞中的悲壯,盡管他們似乎都醉了,雖說他們的歌聲有些沙啞,甚至可以說走調,但是卻難掩其間透出悲壯與絕然。
“陽春三月桃花燦,國民祀我歸祠靈。公園銅像巍巍尊,世人銘記忠烈魂。大好男兒忠名顯,丹心汗青把名留。祈戰死,舍身只為家國存,男兒當如是…戰戰戰!祈戰死!”
悲壯而不失激昂的歌聲飯店里回蕩著,在那歌聲將散時,武凌凱的心里卻帶著些疑惑,長達一周的調查,使得他得到了許多信息。
從警察配槍,再到突然增加的軍列,再到眼前的這些軍官生——他們畢業了!
提前數月畢業,原本,在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放寒假,可是武凌凱卻得知他們非但沒有放寒假,反而提前畢業了——他們所有人都將在未來一兩天內分配到部隊,這是怎么回事?
實際上,隱約的他已經猜出了一個答案,早在數天前,當他得知許多醫院里的醫生也接到征召之后,他便意識到,事情遠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簡單,隱隱的一個答案已經于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而現在,看著這些年青的軍官們,聽著他們的歌聲,他證實了那個答案。
“難道要打仗了…”
突然,武凌凱的只覺得心神一亂,看著那些年青的軍官生們,再聯系到他們所唱的歌曲,他驚恐的發現,自己似乎觸及到了一個秘密——東北正在準備打仗!
不是正在準備打仗,而是已經進入了戰爭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為戰爭作準備,沒錯,就是這樣,警察之所以配發武器,是為了強化社會治安,在軍隊出征之后,警察將會擔負起的保衛東北的責任,他們自然需要配槍,至于軍列的增多,那是在調兵遣將,調動物資,至于醫生的征召,打仗總是難免會有人受傷,軍隊需要更多的醫生,最后,就是眼前這些提前畢業的軍官生,
答案已經再清楚不過了,盡管現在答案已經被證實了,武凌凱的心底卻突然升騰出一陣后悔之意,他知道自己觸及到的是什么,是一個不能被觸及的秘密,這個秘密很有可能會讓他負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代價!
大新聞!
這確實是個大新聞,但是在新聞管制之下,這樣的新聞又豈能通過新聞審查?
“祈戰死歌…”
驚慌的走出飯店時,心神慌亂不已的武凌凱默默的念出這四個字的時候,那心情卻變得更加沉重了,甚至緊張了起來,慌亂中,他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這一切。
寫一個稿件,將這個秘密捅出來?還是沉默著,不去想這個秘密?諸如此類的念頭與武凌凱的腦海中閃動著,作為一名記者,他自然希望能夠第一個報道這一大新聞,但同樣,出于謹慎,他卻非常清楚,這個新聞絕不可能刊載于報紙上,至少不可能刊載于東北的報紙上,因為其無法通過新聞審查。
“怎么辦?怎么辦?這可如何是好?”
“茲…”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急促的剎車聲傳進他的耳中,不待武凌凱有所反應,路邊就沖過來兩個人,二話不說分別從左右架著他直接將其塞進了汽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