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統監府將如何應對?
當朝廷的旨意傳出的時候,至少在朝鮮半島,幾乎所有人都在關注著統監府,關注著這里的最終決定,一些為過去兩年間朝鮮國政權力盡為府中所把持的朝鮮高官更是歡欣鼓舞,似乎大有唐氏不日去職之感。
而相比之下,朝鮮的大多數中國人反倒是憂心忡忡,他們既然擔心唐大人接受旨意,大肆抓捕那些曾資助杭州義軍的學生百姓,又憂心唐大人抗旨致使特區半途而廢。
而在人們的擔心中,分駐于朝鮮八道的機動警察大隊以及漢城正在訓練的第二師,已經秘密進行調動。而與此同時,報紙上不斷的公布著統監府將上折自辯以緩和此事,不過消息總讓人有些不太自信——在短短五天內,府中三次上書自辯,而三次都遭到朝廷的嚴斥。而每一次,《東亞日報》都能“神通廣大”的通過“消息人士”獲得嚴斥的部分內容。
那毫不留情,甚至可以說殺意十足的斥責,只是不斷的加劇著在朝國人對朝廷的不滿,一切都在悄無聲息中進行著,沒有人知道未來會走向何處,甚至統監府的“誠惶誠恐”依然激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夠了,真是的,實在不行,就打倒他們算了!”
清晨,幾乎是剛一進入銀行辦公室,高橋是清便聽到辦公室中傳出同僚們不滿的喊聲,不用理會,高橋也能聽到他們在討論什么,一定是與統監府的辯折有關。
“就是。如果府中現在能出兵的話,與浙江省形成南北響應之局,沒準,這滿清立即就能被打倒!”
“就是,到時候中國自然也就光復了!”
可光復之后呢?
謙卑的同幾名仁川分行的同事打招呼的同時。進入自己的辦公室后高橋是清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在“旅華日人協會”中,最近幾天亦是歡欣鼓舞的談論著發生在中國的事件,他們無不樂觀的認為,如果統監府能夠起兵的話,與浙江省的義軍起義形成響應。滿清朝廷勢必將會迅速崩潰,他們無不樂觀的認為,屆時如李鴻章張之洞劉坤一等清國地方大員,必定會倒向起義者。
可他們卻忽視了一點——滿清崩潰后,誰去主宰中國?
是統監府的唐浩然。亦或是李鴻章張之洞劉坤一等清國地方大員?而這個問題恰恰決定了未來中國的命運。
如果地方大員無法達成共識,那么勢必會爆發新的內戰,如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場起義一般,起義者之間通過數年以至十數年的激戰,最終勝者為王。
可到那時中國的元氣卻因為戰爭耗盡了,不經十數年甚至幾十年之功,完全不得恢復。而日本的未來卻完全維系于中國之身,亦正因如此。與協會中人們主張相反的是,高橋是清反倒堅持“清國保全論”,認為統監府應該做出適當的讓步。
“哎呀。考慮那么多干什么,你現在只是一名銀行職員!”
突然高橋是清長嘆了口氣,年初如許多日本的知識分子一般逃至仁川后,他首先在東亞學校找到了份英語老師的工作,隨后又進入了朝鮮銀行仁川分行,現在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銀行職員。
那種軍國大事。又豈是他這么一個普通的銀行職員,甚至還是一個即將失去國家的無國流亡者所關心的。
嘴上這般說道著。高橋是清便俯身于辦公桌前,繼續統計著一些匯總數字。而在統計過程中,高橋是清的眉頭卻突然一跳,他敏銳的注意到一個詭異的現象。
“銀元硬幣的流出量激增了!”
隨著朝鮮銀行銀元券的逐步推行,已經完全為市場所接受,銀行發行的銀元券因其良好的信用,已經能夠在山東沿海城市使用。而在朝鮮半島尤其是像仁川這樣的大城市中,銀元硬幣已經完全為銀元券所取代,在這種情況下,銀元硬幣的兌換非常有限。
但這上面的數字卻顯示,在過去的五天中,仁川分行流出了超過一千五百萬元的銀元硬幣,遠超過過去一年的總合,而更令人好奇的是這些硬幣,并不是正常兌換,而是銀行內部的調動。
“怎么會這樣,沒有那家分行遭到擠兌啊?”
思索間,高橋是清注意到,這些硬幣中有超過一千萬元是調往上海山東以及天津等地,還有五百萬元則是調往平壤。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銀行調動如此多的現銀,恐怕并非簡單的調動,過去素來都是從清國調現銀往朝鮮,而現在卻是調往清國,調動如此多的現銀恐怕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為了應對擠兌!
擠兌!
“要出大事了!”
從這些信號中,高橋是清立即意識到,這幾天肯定要出大事,否則銀行絕不會往清國調動巨額現銀以應對可能發生的擠兌。
可會是什么大事呢?
如果所料不差的話,事件一定是由府中策劃的,否則其絕不會主動調現銀用于穩定國內分行。
盯著紙面上的數字,高橋是清整個人不禁陷入沉思之中,突然,他手中的鉛筆猛的一下跌落至桌面,于唇邊喃喃道。
“難道是…”
一定是了,除非是那種大事,否則銀行又豈需要調動巨額現銀應對擠兌?
“能夠應對可能發生的擠兌嗎?”
面對坐在面前的唐浩然問道他最為關心的事情,自朝鮮銀行成立以來,其一直是府中最堅實的經濟支柱,即便是在出售南非礦業公司的股票獲得數千萬英鎊資金的情況下,銀行于國內設立的分行以及證券交易所,依然在源源不斷的向府中和公司提供巨額貸款,而證券交易所更是募集了數千萬兩的現銀。
在府中策劃這場戰爭之后。銀行更是在第一時間籌備了超過五千萬元的軍費,再加上府中拿出的五千萬特別經費,足夠支持這場戰役,或許在軍力上府中遠遜于滿清,但是在戰費上。府中卻能夠提供足夠的戰費。
銀行有力的支持固然是府中所需要的,但唐浩然卻深知不能殺雞取卵,將來待到關東光復之后,需要銀行的地方更多,到時候需要以朝鮮銀行為基礎建立中國的現代金融體系,正因如此。唐浩然才會關心銀行能否應對擠兌。
信譽是銀行生存的根本,在擠兌中如銀行無法付出現銀,將來縱是自己贏得了戰爭,卻輸掉了金融,那么對于府中而言無疑是災難性的。
“這幾天。除去調動超過三千萬現銀之外,另外又與匯豐花旗等銀行達成新的借款協議,根據這一協議,我們可以在必要時調動不少于四千萬兩的現銀,這差不多是國內吸納存款的70,即便是發生大規模擠兌亦可以應付,唯一的顧慮來自朝廷是否會查封銀行,于租界內的銀行雖無這一顧慮。但于山東等地設立的分理處,卻存在這一風險!”
作為銀行的經理,有著他自己的顧慮。如果僅只是擠兌,依靠充足的銀元硬幣儲備以及用府中2400余萬英鎊外匯儲備作為擔保獲得的外國銀行提供的貸款,完全能夠應對任何規模的擠兌,唯一的顧慮就是滿清是否會查抄銀行。
“這些分理處雖然規模不大,但因其遠離通商口岸,現銀只得存于處內。如其被查沒,極有可能導致現金損失。而且分理處又承擔著工人的工資結算一職,所以。到時候恐怕會對銀行的聲譽造成一定的影響。”
聽取著的顧慮,唐浩然思索片刻后反問道。
“有彌補的辦法嗎?”
“有!”
看著大人,鄭重其事的說道。
“一但發生查沒,希望府在未來談判時,將銀行損失納入談判之中,如此,屆時銀行將向儲戶賠償利息損失,通過利息損失的支付,挽回銀行的信譽,”
換句話來說,滿清想查沒就查沒吧,但是將來一定要連本帶利的吐出來,然后銀行再用高額的利息償還儲戶,從而確保銀行的信譽不失,這完全就是帝國主義的作法。
不過對此唐浩然自然沒有反對,
“這樣,你擬個報告到府中,一但開啟談判,銀行方面可以直接提出損失,到時候府中會把這算入損失內,要求朝廷支付!”
如果滿清不愿意支付呢?那就打下去,軍隊的槍桿子就是為了保衛國民的利益存在的,銀行利益當然也是國民利益的一個組成,甚至于在另一方面,唐浩然還希望打贏之后,讓滿清出一筆軍費,從而保證自己不至“虧本”,當然,也許這筆軍費不比歷史上甲午戰爭的賠款,但至少能彌補一些損失。
“還有,這次雖然是軍事行動,但銀行也要配合,畢竟朝鮮銀行是相當于府中的中央銀行,所以,而根據軍事行動和戰區管理的需要,銀行必須要作好于戰區成立分理處的準備,,能不能穩定光復區的局勢,可就看你的了,怎么樣,有問題嗎?”
有問題嗎?在道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唐浩然卻忍不住看了一下時間,現在,差不多開始了吧!
待與就軍費等諸多金融上的問題商討一番,在其離開統監府后,唐浩然卻是因為日益臨近的時間,而顯得有些籌措不安,這種不安與其說是擔心,倒不如說是對未知事物的憂慮,畢竟,現在滿清的那張皮還沒有被撕碎,不經甲午未有庚子,又豈有滿清顏面掃地?沒有晚清為償外債不斷加稅,又豈有地方人心盡失?
而現在,用一個師,或者說兩個半師去挑戰正值所謂“同光中興”盛時的滿清的權威,何其之難?如若失敗的話,自己能否保住朝鮮于不失?
就在諸如此類的念頭與唐浩然心底浮現的時候,李光澤卻悄無聲息的走到他的身后,深鞠道。
“大人,電文已經擬好了!”
接過那電文,置身于府中長廊邊的唐浩然只是掃視了一眼,雖說電文中依還挑動著“漢滿之別”的字眼,可唐浩然的心底卻不怎么滿意。
“崇山,你可知,我等起兵,何人為阻?”
將草擬的電文還給李光澤,唐浩然盯著那平若鏡面的園中小湖反問道。
“自是北洋,而非朝廷!”
確實,這正是起兵后面對的現實——阻力來自于北洋,而非朝廷。
“朝廷所持之八旗綠營兵全不堪一擊,唯地方防軍尚可一戰,而奉天直隸山東防軍皆由北洋大臣所轄,自為我軍之阻力!”
“其實,說白了,能阻擋咱們的,并非是滿清朝廷,如若只是滿清,靠著這兩個半師,便可一擊而潰,真正為我心腹之患者,是在地方,而非中樞!”
在道出真正的憂慮之處后,唐浩然的目光微微一斂。
“滿清如欲阻擋咱們,必須調動各地可戰之防軍,方可阻以駐朝軍,亦只有各地新募之防軍,可為駐朝軍之患…”
自咸豐亂起后,這地方團練才是“我大清”的“國防軍”,至于“中央軍”不過只是虛耗銀餉罷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
“反間…不…”
搖搖頭,唐浩然還沒有自大到所謂的“反間計”便能令朝廷不用地方,或者說施壓于地方。
“應該說是離間,這天下八督皆為漢人,如今杭州首倡逐滿,天下盡為八督所持,滿清朝廷又焉能安心?所以,咱們得在這方面動一下文章!”
唐浩然口中的八督指的自然是關內的八大總督,這八大總督才是滿清朝廷唯一的依持,如果自己能離間以八大總督為首的疆吏與滿清朝廷間的信任,那至少可以保證一點——滿清朝廷絕無力鎮壓自己的起兵,
“大人,這…這怕沒有那么容易吧!”
離間一兩個地方總督與朝廷間的信任,雖似不易但尚且可行,可若是讓滿清朝廷與八大總督互不信任,恐怕那就無異于癡人說夢了,畢竟那八位能身居總督之位,首先便是深得朝廷信任,至少曾經深得朝廷信任。
點點頭,唐浩然的視線投向遠處,似乎是想看穿這山河,一直看到國內一般。
“崇山,你可記得雍正那會的一件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