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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慈禧

  一頂簇新的墨綠呢大轎,停在紫禁城東側的景運門邊,李鴻章身著正一品官服,神色端凝地從轎中走出來。他順手從左邊袖袋里掏了一塊金光閃亮的大懷表出來看了看,時針正好指在七時上。這是一塊瑞士表,乃駐英法公使侍郎曾紀澤所贈。這塊懷表他已經用了十年了,隨時隨地都帶著,而且養成了每隔一會兒便掏出來看看的習慣。

  看著懷表,李鴻章便想到這回國后,便被醇親王“困”于同文館,郁不得志的后輩,便是一聲長嘆。

  “哎,苦了紀澤了!”

  這時景運門已經打開,幾個刀槍晃晃的侍衛分立兩旁。深受慈禧寵愛總管太監李蓮英,早已恭候在門邊,見李鴻章已走出轎門,忙哈著腰迎上。因為李蓮英的地位非比尋常,許多大臣都對他禮讓有加。有的是想走他的門子,求一條升官捷徑;有的并非想巴結,只是防他在太后面前說對自己不利的話,故而也不得不對他假以辭色。李蓮英在宮中久了,見的王公大臣多了,這些袞袞諸公究竟有多大能耐,他也心中有數了。大清朝中的這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說句實在話,李蓮英對其中很多人都看不起,真正令他從心眼里生發敬佩之情的還不多,而在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中,便有眼前的這位李大人。在李蓮英的眼里,李鴻章才是真正有著治國安邦定天下的文武全才,就連他的那種氣宇,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的,若不是他,這國朝不定成了什么樣子。

  “老相國,這么晚了還要進宮來,您真辛苦!”

  這樣的話,李蓮英平時對那些王公大臣也常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平日說的只是客套,今晚這一句,才是從心里說出的。

  “國家多事,不能不辛苦點。李總管,近來身體好嗎”

  深知為官之道的李鴻章雖內心里瞧不起太監,可是眼前這位卻是太后身邊的寵奴,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托老相國的福,還好。”

  李蓮英感激這位他所崇敬的人物的關心,遂走近李鴻章的身旁,伸出一只手來攙扶著李鴻章。

  “天色黑了,老相國慢慢走。”

  李蓮英以一種近于平時對慈禧說話的口吻關照著李鴻章。同時,又對著附近的一群太監高聲命令。

  “把燈籠點得亮亮的,為老相國引路!”

  于是八盞大紅宮燈一齊點燃。六盞在前面開路,兩盞在后面護衛,中間,李蓮英親自攙扶著李鴻章,跨過景運門,向著寧壽宮走去。去年皇上大婚親政后,歸政后的太后,按照慣例應該住在慈寧宮——慈寧宮是專供先皇們的遺孀們居住的地方。從孝莊皇太后開始,慈寧宮就一直是歷代皇太后、太妃和太嬪們了卻殘生之所。可太后不想去慈寧宮,她看中的是寧壽宮;寧壽宮有它自己獨特的權力隱喻,此宮始建于康熙年間,后乾隆皇帝對其進行了改造,目的是打造一個自己歸政之后的養老之地。

  自乾隆之后一百余年,寧壽宮始終無人居住。原因無它,這里是太上皇、而且是不交權的太上皇的居所。一百多年來,沒有人有這樣的資格入住寧壽宮,太后選中寧壽宮顯然是選中了它背后這種明晰的權力隱喻。老太后到了必須歸政的時刻,但老太后不愿意交出她的權力,她以入住寧壽宮這種政治隱語,向大清國的大小臣僚宣布,她就是此時此刻大清國的太上皇,她要仿效乾隆皇帝歸政但不交權的先例。

  對此,大家都是心知肚名,太后不愿意交權、皇上又已親政,無法調和的矛盾所造就的結果,就是這大清國陷入帝黨與后黨之間的黨爭之中。

  從翁同龢去年進言大辦洋務為國之第一要務,再到與醇親王一同支持張之洞出任湖廣總督,支持其興修鐵路、興辦洋務,表面上看似是與李鴻章個人矛盾,但是歸根到底,卻還是帝黨與后黨之間的黨爭,以至于戶部上書停止南北洋采購洋槍、兵艦,無一不是常后之爭的結果,對此李鴻章心知肚名,不論是早年間太后的栽培和重用,亦或是與翁同龢的不和,使得他不可避免的深陷這一矛盾,而且早就被視為“后黨地方第一人”,自然的才會有他今日之行。

  李蓮英攙扶著李鴻章走的這條路,正是紫禁城里前廷后院的分界之路。往左邊中和殿方向望去,是一片令人生悸的黑寂;往右邊乾清門方向看去,也只有稀稀疏疏的幾點星火。穿過這道黑暗的分界地,來到位于紫禁城東北部的寧壽宮,這里的燈光明顯地亮多了。當李鴻章跨過衍祺門,進人養性殿前院時,眼前一陣目眩,此處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跟在李蓮英的后面,李鴻章一直走進暖閣,在門簾外站定。

  一會兒,李蓮英掀開簾子,對門外的李鴻章說:

  “老相國,太后叫您老進去。”

  李鴻章邁進門檻,肅立站定,然后跪下,摘掉飾有大紅珊瑚頂插著雙眼花翎孔雀毛的帽子,將它放在一旁,畢恭畢敬磕了一個響頭。再站起,左手捧著這頂帽子,向前邁進幾步,來到太后身邊,又跪下,將帽子放在手邊的地磚上,用帶著濃厚廬州口音的官腔喊道:

  “臣李鴻章叩見太后,祝太后萬壽無疆!”

  “起來吧!”

  慈禧輕輕地說了一句,又對著站在門邊的李蓮英吩咐道。

  “給李中堂搬一張凳子來。”

  “謝太后厚恩,臣不敢坐。”

  李鴻章并沒有因慈禧的格外眷顧感動得熱血奔涌,對此,他早已經習慣了。李蓮英很快親自搬來一張精致的梓木方形小凳,放在李鴻章的旁邊。李鴻章還是不敢起身。

  “李鴻章,你是年近七十的四朝老臣,今夜又不是平時的叫起,說話的時間可以長一些,你就坐著慢慢說吧!”

  對此早已經習慣的李鴻章,被太后這么一勸,便站起身來,將雙眼花翎大紅珊瑚帽端端正正地戴在頭上,然后大大方方地在梓木方凳上坐了下來。

  “李鴻章,你是要跟我說點水師的事兒吧,你說吧!也就是你們,知道吾家事便是國事,還記得哀家!”

  慈禧這般說看似委屈,實則是在告訴李鴻章,戶部那些人辦的事,她知道了,等需要的時候自然會去給他撐腰的,

  “臣是要向太后稟報另一件事。”

  太后話里的意思,李鴻章豈能沒聽明白,心知太后無意,至少現在無意為水師撐腰,因為原因很簡單——翁同龢講到點子上了,戶部沒錢,若是給了水師,那園子也就不用修了,那頤和園可是太后用來作為頤養天年的地方,雖說太后壓根就沒有頤養天年的心思,可修個園子,不單是要做的文章,平日里也能到新園子里散散心不是。

  明白了太后想法,李鴻章自然不會給太后找不痛快,更何況,他今天來這,確實不是為了給北洋海軍要銀子,那銀子還需要徐徐圖之。

  還是李鴻章聰明,見其沒給自己添為難,慈禧便滿意的點點頭。

  “哦,那是什么事,李鴻章,你說吧!”

  “這不,總督朝鮮的袁世凱從漢城打電報到天津,說駐朝日使易人,朝鮮官府所推“防谷令”禁止谷物輸出禁令,已由商事化為外事,日使更動言相威。”

  “這東洋人可真是的,不就是些米谷嗎犯得著這么大動干戈嗎?”

  天天盼望著這國局能清靜些,也能享上兩天清福,可誰料想,就沒有那天是安生的,內事倒是不怕,憂的就是這外事,三十年前隨先帝北狩的經歷,早在慈禧心里留下了陰影,自然不愿意外事徒生是非,便直接打斷李鴻章的話。

  “回太后,東洋這些大辦洋務,人丁自農村流入城市做工,東洋米價日高,其廠主以至于糧商皆愿購價廉朝鮮米,供工人為食,所以日人極看重此事。”

  李鴻章與洋人打了多年的交道,深知洋人的脾性,這東洋人處處學著西洋人,那做派倒也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這東洋人這些年處處學著西洋人自然少有教化,所以才會在這點小事上大動干戈。”

  他不想觸慈禧的興頭,只能順著她的話回答。

  其實,慈禧的頭腦很清醒,她也知道這和東洋人有沒有教化沒關系,可她喜歡聽這話,至少這話聽起來讓人覺得舒服,這天朝上國的體面還在。

  “袁世凱有沒有說,東洋人提出了些什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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