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忌微微有些意外,隨即又放松下來,坦然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不帶任何欲望,只是靜靜的欣賞著眼前的美景。
無欲以觀其妙,這是大國師跟他講解冥想時的最常提到的一句話。
無欲無求,只是以客觀的態度去看。來者不拒,逝者不追,坐看風云起,我自不動如山。
他靜靜的看著流動的光影,看著似乎永無定形的光幕,放空心神。
光幕在他的眼中慢慢的變形,凝聚成一束,照亮大海深處。
一個細長的影子從黑暗中漸漸顯現,像一株樹。只是這棵樹沒有枝,也沒有葉,只是又直又長的一根主干,一直延伸到大海深處。
光束在樹的頂端凝聚,慢慢的滲入樹中。樹的頂端亮了起來,那些流動的光忽隱忽現,不斷的向下潛入,照亮越來越多的樹干。
不知過了多久,無忌終于看到了這棵樹的全貌。
這棵樹又瘦又長,像一塊巨大的針,無依無靠,無憑無據的立在海水中,隨著海水慢慢晃動。越來越多的七彩光芒從頭頂照下來,凝成光束,投進樹干中,將樹干照亮晶瑩剔透,仿佛水晶制成,流光溢彩。
無忌忽然覺得,這棵樹有些像林望之送給他的九根木針,建木所制的木針。
這個念頭一起,那棵像木針一樣的樹忽然動了起來,在水中慢慢的扭動起來,晃晃悠悠的,兩端不斷拉近,最后連在一起,變成了一個環。
無數的光從頭頂落下,射入環中,消失不見。
明明只是一個中空的環,卻偏偏截斷了所有的光,環的上面五彩繽紛,環的下面卻漆黑一片。
這是怎么回事?
心念一起,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光不見了,木針也不見了,海水也不見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無忌知道,自己心有所動,破壞了冥想所需的心境。
不過,他并沒有任何遺憾,也沒有急著起來,只是靜靜的坐著,細細的品味著身體的變化。
他很快感覺到了異樣。
他的頭皮微微的有些癢,仿佛有蟲子在爬。不過,他知道那不是蟲子,那是天地元氣在穿過他的頭皮,進入他的大腦。
這是這么多天來沒有出現過的事。他的天門早已開啟,但除非是在冥想狀態,天門不會自動吸引天地元氣。現在他已經從冥想狀態脫離,天地元氣卻依然在自動吸收。
他無聲的笑了起來。
他知道那根樹是什么了。他猜得沒錯,那根樹就是消失在他腦海里的木針。它并沒有消失,一直在他的識海里,只是在沉睡,等著他去喚醒,就像一根定海神針。
現在,他已經把木針換醒了,木針開始自動的發揮作用,不停的吸引天地元氣。
雖然咸陽的天地元氣比較稀薄,可是持續不斷的吸收天地元氣,總會比一般人的修行快得多。
建木是溝通天地的神木,由建木制成的木針可以將天地元氣收納在其中,他的識海再也不像以前一樣,存不住天地元氣,只能現取現用了。
無忌靜靜的坐著,一直到第一縷陽光從窗縫中照進來,照在桌上的刀片上。
指甲一般的刀片在陽光下發出柔和的光。
無忌心中一動,將目光轉向刀片。
刀片突然跳了一下,仿佛有人敲擊桌子,震動了刀片,又仿佛有人在上方懸了一塊磁鐵,吸引刀片。
無忌嘴角帶笑,默默的注視著刀片,箭神訣自然而然的浮現在腦海里。
“心隨意動,光由目出。目之所見,如箭所指。倏忽往來,瞬息千里…”
隨著無忌的意念注入,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明亮,越來越堅定,刀片的跳動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劇烈,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要脫離重力的吸引,自由的飛翔。
有汗水從無忌額頭沁出,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大量的天地元氣化作念力,從雙目涌出。
他深吸一口氣,大量的天地元氣從四面八方涌來,涌入他的天門,涌入他識海中的木針,又化作一道亮光,從他的眉間射出,照在刀片上。
刀片的跳動越來越劇烈,在桌上發出“叮叮”的輕響,漸漸的脫離了桌面,懸浮在空中。
無忌咬緊牙關,屏住了呼吸,突然低喝一聲:“咄!”
刀片像被一顆子彈擊中,突然橫飛了出去,不過只飛出一尺多遠就力盡而落,掉下地上。
“主人!”林飛握著弓沖了進來,見無忌滿頭大汗,臉色發白,不由得吃了一驚:“主人,你怎么了?”
“沒什么。”無忌欣慰的笑了一聲:“阿飛,我可能練成了驚見。”
“什么?”林飛一時沒聽懂,茫然的看著無忌。
“我說,我可能練成了箭圣訣中的驚見,不過剛剛入門,境界還很弱,而且不穩定。”
林飛倒吸一口冷氣,瞪了無忌半晌,隨即說道:“這不可能,我爹傳給你的是箭神訣,不是箭圣訣。驚見、驚聞應該是箭圣訣,而不是箭神訣的內容。主人,你會不會搞錯了?”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應該不會錯。”
無忌慢慢的站了起來,走過去,撿起刀片,然后用目光鎖定。就在林飛的注視下,刀片從他的掌心浮了起來,無依無靠的停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就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系著。
林飛目瞪口呆,又驚又喜。
箭神、箭圣,都是傳說中的境界,就目前的羽民國來說,沒有人親眼見過箭神、箭圣,國中最強大的箭手也不過是箭宗巔峰,幾十年艱苦的修煉,卻始終無法跨過那道門檻,窺見箭圣的境界。
如果不是如此,他的父親林望之也不會將箭神訣傳給無忌。
萬萬沒想到,無忌卻用箭神訣修出了疑似箭圣境界的驚見。
就算無忌弄錯了,能以意念控制物體,也是一個驚人的飛躍。
對林飛來說,除了看到疑似箭圣境界的驚見,還有一個重大的意義。這說明無忌的意念更加強大了。既然能用意念控制刀片這樣的物體,那就能用意針改變人體的經絡,甚至可以用意念改變人體內的天書。
換句話說,無忌已經擁有了將對天書的理解付諸實踐的能力。雖然這個能力現在還很弱,但是至少已經看到了可能。
這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飛躍,可喜可賀。
“主人,這是大喜事啊。”林飛喜不自勝。
“是的,是的,我也覺得蠻意外的。”無忌摸了摸發髻中的雪鮫珠,心中暗喜。一塊紫玉換來一顆雪鮫珠,本來以為是個虧本生意,沒想到卻是撿了個寶。
真是吉人天相。
主仆二人樂得合不攏嘴,渾然不知無忌剛才的舉動造成了多大有影響。
就在無忌強行用意念驅動刀片的時候,咸陽城的天地元氣再一次發生巨變,比上次他用劫灰給林飛的皮甲、木頭、石頭的盾牌加固引發的變化還要強烈,幾乎整個咸陽城的頂尖修行者都被驚動了。
剎那間,無數強者走了出來,抬頭看天,或激動,或不安,或沉思,或迷茫。他們不知道這些巨變從何而來,只知道應該是皇城方向。
殷郊站在庭院中,負手而立,臉色陰沉。
他的身邊站兩個侍從,都身穿黑色大氅,半張臉都隱在風帽之中,只露出鷹隼般的眼神和尖尖的下巴。
殷郊仰著頭,看了半天,輕聲說道:“辰鷹,你去看看,究竟是哪里的高人,能引發這么大的動靜,不是易與之輩。如果是敵人,能除掉就除掉,沒把握就立刻回報。”
“喏。”一個黑衣人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殷郊嘆了一口氣,慢慢的回到屋里,在案前坐下,想了很久,幽幽的說了一句:“臨事而懼,不知道好謀能不能有成啊。”
令狐府,月堂。
令狐敏之一臉疲倦,汗水濕透了衣衫,一縷濕漉漉的頭發粘在失去血色的臉上,嘴唇上有幾個明顯的牙印。他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的走出月堂大門,搖搖晃晃,隨時都有可能摔倒。
院子中央,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兩個身材矯健的侍從靜靜的站在他身側,沉默的看著令狐敏之。
令狐敏之詫異的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安。私入月堂,可不是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
片刻之后,他便平靜下來,躬身道:“敏之請家主早安,不知家主有何吩咐?”
令狐家主令狐庸打量了令狐敏之一眼,擺了擺手。一個侍從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令狐敏之,將他扶到一旁坐下。
令狐庸又仰頭看了片刻,緩緩走到令狐敏之面前。
“月堂是令狐一族的詛咒,你真要冒這個險嗎?”
令狐敏之低頭道:“家族興亡,匹夫有責。敏之身為令狐氏一員,責無旁貸。”
令狐庸點點頭:“從現在起,你搬到西甲院。”他頓了頓,又道:“昨天你們是在施家菜館吃的飯?”
“是。”令狐敏之強壓心中的喜悅,恭聲說道。
西院是供庶族子弟居住的外院,與供嫡系子弟居住的東院相對,東甲院就是令狐野的住處。他從來沒有想過能與令狐野對門而居,至少沒想到會這么快。
更重要的是,西甲院離月堂很近,令狐庸默許他隨時可以進入月堂修煉,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今天凌晨,咸陽城天地元氣有異動,中心可能在皇城方向。你去看看與你那位朋友是否有關。”
令狐庸手一動,一面銅牌出現在他的手中。他走到令狐敏之的面前,將銅牌輕輕的塞進令狐敏之手中,手卻沒有收回去,而是停滯在半空。他遲疑了片刻,在令狐敏之的肩上輕輕拍了拍,轉身離開。
令狐敏之緊緊的握著銅牌,勉力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目送令狐庸離開。
“恭送家主。”
阿房宮,大秦帝國第二十四世皇帝陛下嬴若勇走出大殿,看了一眼皇城的東南方向,那里矗立著高聳入云的天書塔,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仿佛一柄刺破蒼穹的大劍。
每天清晨,阿房宮的正殿都會沉沒在天書塔的陰影之中。
嬴若勇低著頭,看著地上的陰影,濃眉緊鎖,良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樹欲靜而風不止,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