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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得,得得得,鐵蹄飛踏,泥漿四濺,一個背負筒狀郵囊的驛卒打馬如飛,出現在淮水北岸河灘,自西向東急馳。前方目力窮盡處,隱約可見三條細線般的建筑物出現在東方地平線。隨著驛卒馳近,建筑物越發清晰,終于看清,那是綿延數里的三座軍營。
很快,四周出現十余哨騎,將驛卒截停,問明來意,驗看腰牌,旋即放行。
驛卒馳至轅門,飛騎入營,沿馳道穿過兩道哨卡,遠遠看到營寨中心的那座篷頂飾以白旄的大帳,當下甩鐙下馬,不顧滿地水洼泥漿,快速跑到帳前,取下郵囊,雙手高高捧起:“譙城急報!”
帳簾一掀,一個滿面虬須、雄壯如牛的披甲將健步而出,正是許褚。
許褚伸手從驛卒手里取過郵囊,拆開封套,露出黑漆長圓筒,驗看火漆完整,印戳完好,點點頭,吩咐左右:“帶這位兄弟去湯沐吃食,加肉,賞錢三緡。”
隨著許褚掀開帳簾,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熱氣來源不僅因為大帳內置熊熊火爐,更因此刻帳內群雄濟濟一堂。
曹操、曹洪、夏侯淵、毛玠、曹昂、朱靈、韓浩、關羽、簡雍、胡車兒、韓嵩…荊淮三方勢力全聚齊了。
這是曹操在建安四年第二次,也是就后一次征伐袁術。此前他已向荊州劉表、宛城張繡、新野劉備、徐州糜氏、廣陵陳登、江東孫策等各方勢力發出聯合討伐的請求。
結果除了劉備回應比較積極,劉表回復比較謹慎之外,其余各方勢力均沉默以應。
劉備積極是意料中事,這家伙本就與袁術有仇隙,有打落水狗的機會當然不會放過。此外還有一層原因,官渡之戰時,劉備眼力不足,絲毫不看好曹操,于是忽悠了曹操一回,腳底抹油。此事不但傷了人品,而且也與曹操結怨,此時有機會彌合關系,那有不主動湊近之理。
最重要的一點是,劉備也看得清楚,他將來最大的敵人,必定是馬悍。欲拒馬悍,必定聯曹,這個敵我矛盾可得分清了。
不過,劉備沒有親自到場。他的臉皮雖厚,但上回忽悠老曹,行徑惡劣,令他在曹營勢力中形象分大跌,他可不想湊臉過去挨打。于是,選了一個曹操最不忍苛責的人——二弟關羽代他會盟,以主簿簡雍輔之,并率步卒二千以助,表足了誠意。
胡車兒則是代表宛城張繡而來。其實張繡并不打算趕這趟渾水,但劉表數次派使者前來敦促,開足了價碼,給了不少甜頭,希望他能派出至少一千兵馬前去支持,間接表示荊州的意向。
張繡向雒陽請示后,得到的回復是“可應承,觀動向”。張繡心領神會,于是派出胡車兒率步騎千余,參加淮南會戰。
而時任從事中郎的韓嵩則是劉表的正式代表,不過,他是只身前來,沒有任何軍隊或糧草。說白了,他是純精神支持。不過對曹操是言,這個表態非常重要,甚至重過胡車兒的千軍。
關羽、韓嵩、胡車兒,無論是歷史上還是本時空,都是曹操很欣賞的人。關羽自不必說,胡車兒也給曹操添了不少亂子;韓嵩歷史上就很敬服曹操,在劉表面前給老曹說了不少好話,并因此惹怒劉表,差點丟了性命。
對這三個代表不同勢力的人,無論從人才還是從各自身后勢力的角度,曹操自然都是百般籠絡。
從九月開始,曹操在休整了近半年后,再次發攻淮南戰役,這一次,目標是下蔡。
九月中,曹軍一萬五千人馬,加關羽二千、胡車兒千余,合計近二萬兵馬,逼近淮水邊的下蔡。
十月,大軍云集于下蔡,只要攻破此城,則進可攻,退可守,不虞被袁軍半渡而擊。最有利的一點是,由此渡過淮水,登上彼岸,五十里外,便是壽春。
袁術此時已臥病在床,聞訊憂心如焚,一口氣派出重臣劉勛、謀主閻象、從弟袁等一批心腹,率五千兵馬渡江拒曹。
雙方經過數輪交鋒,各有折損。由于守軍意志堅定,曹軍圍城兩月,未能攻克。
隨著天氣轉冷,胡車兒的宛城軍與關羽的新野軍都萌生了退意,連曹軍的士氣都低糜不振。
曹操幾乎每日都要巡營,給將士打氣鼓勁,回到帳中,不免長吁短嘆,若非當下邳之役時,自家精銳折損太多,不得以大量募新兵,何至于此?
好在兩淮的冬天不甚寒冷,對于多數為兗州兵的曹軍而言,還可以忍受,拖上個把月問題不大,但總拖著也不是辦法啊。
今日曹操聚將議事,就是要商討出個良策,只是商議還沒個結果,就等來了一個爆炸性消息。
“高元才授首,袁顯奕附降,龍狼軍入并、冀,馬驚龍統河北。”
當許褚在曹操授意下用尺刀劃去火漆,取出信件,并大聲念出時,方才還是暖烘烘的軍帳,溫度驟降,一下冰冷到極點。
即便是在官渡之戰中,也是談笑自若的曹操,亦失去一向的淡定從容,失聲道:“只用了半載,這、這怎么可能?”
曹洪也差點跳起來:“是誰發來的消息?”
許褚的聲音低沉起來:“是留守譙城的荀別駕。”
荀彧緊急傳送的消息,那自是不會錯了。只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馬悍竟只有了半載,就攻占了整個河北,還順便吞掉了高干,據有并州之半。這與他們磨蹭了好幾個月,還在下蔡吹冷風形成強烈對比。
馬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是直接將軍隊開過去,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也差不多要這個時間啊!袁氏兄弟與高干是紙糊的么?一碰就碎!
如果曹操還能看到這哥幾個,非劈胸揪住他們痛斥喝問不可。
關羽一雙臥蠶眉揚得高高,牙關緊咬,兩腮顯出一道道棱,拳頭攥緊,仿佛與某個人較勁似地。
毛玠忍不住問道:“荀文若在信上有沒有說馬驚龍河北之戰詳細經過?”
許褚往下看了一眼,點頭:“有。”
曹操伸手:“拿來我看。”
半晌,曹操長吁一口氣,抬頭望著諸將眼巴巴的表情,嘆道:“馬驚龍的確是帥才,麾下也是人才濟濟。井陘突襲,一般將領還真難以實施,這個趙子龍,很是了得。尤其是鄴城之戰,據文若所言,是使用了一種能拋石擊城的新式攻城器。多半是那個講話都口吃的馬德衡所造,同樣了不起啊!”
曹洪恨恨道:“這個馬驚龍,無非出身扶風旁支而已,不過仗著國戚身份,籠絡人心,收納豪杰。”
夏侯淵捋著頜下長髯,若有所思:“以二千雄騎,三千快馬,一日百里,穿山而擊…好戰法!”說到后面,以拳擊掌,似有所悟。
夏侯淵話音剛落,曹操也似有所得,急忙大叫:“快取地圖來!”
夏侯淵也急忙上前,二人頭碰頭看了一陣,同時伸手指向一處,互相對視一眼,會心大笑,同時扭頭對韓嵩道:“欲破袁公路,尚需劉使君相助。”
當曹操得知馬悍一統北方的消息時,一水之隔的彼岸,壽春城皇宮之內,曾經是南方最強大的諸侯袁術,正進入生命的倒計時。他橫躺在榻上,額敷白布,雙目黯淡,臉色臘黃,雙頰瘦削,須發灰白,怎么看都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令人不敢想像他還不足五十歲。
妻子馮氏,正悉心照料,這時殿外傳來一個聲音:“父皇,兒臣求見,有緊要之事。”
馮氏輕聲道:“是耀兒。”
袁術喉嚨里咕嚕一聲,下巴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馮氏忙道:“快讓他進來。”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趨入殿堂,伏拜于地,向榻上的袁術及母親馮氏施以大禮。這青年正是袁術長子袁耀,此時任職淮南丞。
袁術示意馮氏與長子將他扶起倚榻,這樣說話方便。折騰了好一番,才有氣無力道:“下蔡戰況如何?”
袁耀小心翼翼答道:“尚可。曹軍雖然圍城,但一時間無法破城。”
“那有何緊要之事?”袁術不悅道,眼下這當口,還有比下蔡之戰更緊要的事么?
“是、是關于河北…”袁耀咽了一口唾沫,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父親。
“哦,河北啊,前次說本初家的三兒守城不利,一日夜就被奪取鄴城,自己也橫死于亂軍之中。還好有顯奕、元才一東一西支撐,否則若讓馬悍一統河北,以這只遼東狼侵掠如火之習性,只怕很快就要磨牙南向了。”
“父皇…”袁耀聲音艱澀,期期艾艾道,“雒陽已傳來確鑿消息,元才戰敗,逃入西河,被匈奴人斬殺;顯奕獨木難支,已向馬悍投降;龍狼軍已完全占據河北…父皇、父皇!”
袁耀話沒說完,袁術身體已傾歪滑倒于榻上。于是接下來又是一番折騰,袁術悠悠轉醒之后,第一句話就是:“全部出去,耀兒留下。”
馮氏以下,俱不敢有違,紛紛急退。
袁術橫躺在榻上,就像一具僵尸,嘴角還有殘留殷紅,他斜眼盯住長子,足足喘息了一盞茶工夫,才說得出第二句話:“該當如何?”
袁耀猶豫再三,咬咬牙,壯著膽子道:“唯今之計,只有從閻(象)別駕、舒(邵)主簿所言——自削尊號,上書謝罪。如此,可消龍狼南侵之藉口,便是曹操南攻,也失去了大義名份…”
袁耀沒有再說下去,伏拜垂首、提心吊膽等待父親的決斷。
良久、良久,依舊是沉默,直到袁耀終于忍不住抬頭:“父皇…”
袁術干瘦而蒼白的手搖了搖:“不要再叫父皇,叫阿翁吧…”
一聲長長的嘆息,回蕩于空曠的大殿,無盡空洞而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