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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能行

  八月下旬的龍谷城已經有些涼意。ww.v

  一間簡陋的院子里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徐管勾,這個馬掌烙上去真的能在冰上跑的很快?”

  鐵匠鋪子一般的草棚外,幾個兵丁或者蹲著或者站著看著草棚里的忙碌的人問道。

  “是啊。”草棚里上身,忙碌著的男人答道。

  “那這個冬天我們就能踏上亮馬河,殺入西賊內腹營地了?”兵丁們笑說道。

  “當然能。”男人說道,伸手接過幾個鐵匠遞來的馬掌,認真的看了看,又扔回去,“厚薄不夠均勻。”

  幾個鐵匠低著頭回去重新打造去了。

  而男人則走到保定的馬匹前蹲下,動作利索的撈起一只馬腿,一手扯過一旁的木砧放上馬蹄,那邊的手已經撈起燒紅的烙鐵烙。

  雖然如今軍馬基本上都是打了馬掌的,大家習慣了看馬掌,但親眼看著打馬掌的并不多,這幾個兵丁忍不住嘶嘶兩聲。

  “多痛啊..”有人忍不住說道。

  徐四根抬頭看去,這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兵丁,身材瘦弱,面色蒼白,兵服穿在身上顯得很不合體,但他的眼神很精神,還帶著興奮,就好像當初他們弟兄幾個終于得了門路進了兵營,穿上發下的兵服的那一刻一樣。

  “不痛,怎么能快。”他笑了笑說道,一面烙上馬掌,這邊烙鐵才放回去,那邊的鏟刀就已經夾在腋下蹬蹬幾下修剪了馬蹄。眼花繚亂之中四只蹄子就這樣烙完了。

  “徐大人真是好手藝。”大家紛紛稱贊道。

  徐四根笑著站起來。

  “是啊。徐大人。真是好手藝。”

  門外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

  徐四根臉上的笑沉了下去,大家也都回過頭,看著有兩三個將官走進來。

  這是官廳的人,兵丁們忙低著頭退開了。

  “徐大人。”其中一個將官說道,在大人二字上加重了語氣,“看來你在這里做的很開心啊。”

  “未著官袍,不能與大人們見禮了。”徐四根說道,“這是某的份內事。”

  份內事。

  徐四根管勾兵馬事宜。卻不是真要自己來烙馬掌的,不過是被斥責罰來的。

  “徐四根。”一個將管沉臉喝道,“我們來不是和你廢話的,你說說你最近傷了多少軍馬?”

  徐四根嗯了聲。

  “二十五匹。”他說道。

  “你還有臉說!”另一個將官喝道,邁上前瞪眼,“讓你管兵馬事宜,不是讓你來糟踐兵馬的!”

  “不能說是糟蹋,我們已經打出最好的重鐵掌了。”徐四根說道,“今年冬日的時候,我們的兵馬就能跑的更快更遠。二十五匹馬換至無數西賊的命,值得。”

  幾個將官對視一眼。

  不過這還是真沒辦法的事。的確是這小子打出的馬掌,而且還真的有用,雖然說以前沒馬掌也能殺敵立功,但如今有了也不是什么壞事啊,畢竟馬兒損耗小了大家能配備的馬越多。

  還像以前那樣在馬掌上爭辯功勞,已經不合時宜了。

  在馬掌一事上他有底氣,他們沒有底氣。

  “在這里好好干吧。”幾人扔下一句調頭就走。

  徐四根也不理會,繼續手中的事。

  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將官想到什么又轉過頭。

  “徐茂修。”他忽的喊道。

  徐四根的手一停,身子微僵。

  那將官哈哈笑了。

  “對不住,對不住,你們的名字太像了,我總是叫錯。”他說道,“不過這個徐茂修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還是頭一次見因為自己沒用戰死了反而要功賞的,要是這么說龍谷城外地下躺著的多少兵都要爬起來了….”

  徐四根握著鐵鏟的手攥緊,其上青筋暴起。

  耳邊那將官的話還在繼續。

  “…..我就是看不慣這種廢物….”

  徐四根猛地抬腳。

  一聲大喝在院子里響起,大家什么都沒看清什么人,這個將官已經被人撞飛。

  但這還沒完那個人緊接著撲過去,拳頭如雨點般的狠狠砸下去。

  院子里頓時亂了。

  所幸很快就被拉開了,那將官的臉已經被打破了,嘴角鼻子眼都在流血,他抬手擦拭,立刻憤怒的吼叫就要撲過去,被兩三人死死攔住。

  而另一邊被人拉著的劉奎臉上也留了傷。

  “來啊來啊雜種,看老子把你打成廢物。”他喊道。

  那將官氣的連聲吼叫。

  “軍中斗毆,沒好果子吃。”

  “不能跟這家伙胡鬧。”

  “他不要前程了,破罐子破摔,咱們可不能跟他一樣。”

  大家死死攔住說道,一面又看劉奎。

  劉奎胡子拉碴,衣衫凌亂,面臉帶著酒氣,醉眼惺忪,見眾人看過來,作勢要打。

  如今他在軍中喝酒鬧事依然不把自己當兵看了,上邊已經告訴劉家的人了,也就這幾個月就要打發回去,這一去可不像上次那樣進京當個巡街的,而是徹底的回家養老了。

  二次被從軍中驅逐,就算在自己家里,也必然將是被人唾棄的廢物了。

  “我的拳頭打你這廢物都丟人。”將官只得恨恨扔下一句,被人拉著走了。

  “廢物,你的拳頭也就能打打自己人罷了。”劉奎喊道,一面沖那群人啐了口,“爺等著,等著你來揍我!”

  將官們離開了,圍觀人對著劉奎指指點點。

  劉奎渾不在意的擦了鼻子流出的血。

  “看什么看,沒見過打架啊?再看老子揍你們!”他喊道。

  圍觀的人撇撇嘴一臉鄙視的走開了。

  “瘋子..”

  “神經病..”

  “窩囊廢..”

  低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劉奎不以為意,低著頭在地上亂轉。然后發現什么寶貝似的撲過去。原來是一個酒葫蘆。他抓起來高興的擦了擦打開蓋子就大口的倒下來,酒水沿著嘴角混雜著血水流下。

  徐四根放下手里的鏟刀走過去。

  “你真是個廢物。”他說道。

  “當個廢物也不錯啊。”劉奎說道,瞪了他一眼,“對啊,我可比不上徐大人你,一心的埋頭公事,等著升官發財呢。”

  徐四根伸手將他的酒葫蘆奪下來,狠狠的砸在地上。

  葫蘆碎裂酒水四濺。

  “徐四根。你他娘的瘋了!”劉奎吼道跳起來,一把揪住徐四根。

  就在此時門外一陣雜亂,馬蹄急響。

  “急報,京中急報。”

  伴著喊聲轉瞬過去了。

  京中急報?

  徐四根神情一僵,旋即猛地推開劉奎沖了出去,看著急報的方向撒腳追過去,直到看著急報沖進了官廳中,他才喘著氣在路邊站住,視線猶自死死的盯著官廳。

  “你死心吧。”

  劉奎的聲音在后響起。

  “上一次,上一次你也這么追過來。可是怎么樣?什么事都沒有!人家還依舊喝酒吃肉痛快自在!”

  “不一定,不一定。”徐四根搖頭說道。

  “不一定不一定。你上一次也是這么說!”劉奎喊道,“根本就不會成真,根本就沒用!”

  “不一定,不一定。”徐四根依舊搖頭重復說道,神情堅定。

  不一定!

  不一定!

  “四爺,四爺。”

  身后傳來喊聲,以及急促的馬蹄聲。

  徐四根有些不可置信的回頭,看到一騎疾奔而來。

  這是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場景….

  這一次是真的嗎?是真的有人來了嗎?是真的成了嗎?

  “四爺,大爺的信。”來人翻身下馬,遞上一封信。

  徐四根咽了口口水,遲疑的伸出手,一把抓過信,顫抖著打開。

  范江林識字不多,徐四根也認不得幾個字,所以自家兄弟都互相了解,信寫的簡單明了,一張信紙上只有一個字。

  說..

  可以說了..

  能說了..

  要說了…

  徐四根握著手里的信,一向挺直的脊背彎了下去,只覺得撕心裂肺,不得不伸手捂著胸口。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一定能行,妹妹一定能。

  “說,這是什么意思?”

  官廳里姜文元看著手里的文書,一臉愕然。

  “大人,這是讓你答復的問題。”兵丁說道。

  話音剛落,姜文元就將手中的文書摔在幾案上。

  “我回答什么問題!我有什么好答復的!”他吼道,“賞罰不明,貪功冒賞,蒙蔽朝廷?我?要我答復這個?什么意思啊?”

  兵丁被吼的哆嗦兩下。

  “意思就是,陛下收了盧正對大人你的彈劾,陛下要徹查茂源山五人之事。”

  但他還是低著頭將來時被交代的話結結巴巴的說出來。

  茂源山五人!

  姜文元瞪眼看著眼前的兵丁,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茂源山五人是什么東西?跟我有什么關系!”他吼道。

  “大人,看文書上說的就是范石頭,徐茂修這幾個人…”一個幕僚低聲說道,“大人,他們果然,鬧大了。”

  那幾個人?

  姜文元怔了怔,想了想才想起來是什么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伸手奪過文書重新看。

  “…茂源山五壯士守城而死,忠義撼天….士夫沸騰,黎民騷動….哀五人戰死無功被沒…姜文元剛愎不恤人言…致使天子受其蒙蔽…如姜文元這等蒙蔽圣聰,誑言欺君之輩,決不可留….”

  他看到這里再也看不下去,再次憤憤的將文書摔在幾案上。

  “盧正!老子非要宰了他不可!”他喊道。

  “大人現在不是盧正的事,關鍵是那五個人。”幕僚急急說道。

  那五個人…

  姜文元在廳中來回走了幾步。

  “行啊,有點本事啊,竟然鬧到京城里去了..”他氣喘吁吁的說道。

  大人,你別后悔。

  耳邊響起少年郎的聲音,姜文元猛地停下腳看向廳中,那里似乎有個少年看過來,一臉的倔強。

  大人,你別后悔。

  姜文元抬腳將腳邊的幾案踹開了。

  “好你個姓周的!”他吼道,“你們能彈劾,老子就不能反駁了嗎?”

  指責彈劾,有比這更激烈的,他姜文元一路走到如今也不是嬌嫩的養在深閨里的小娘子,什么言槍唇箭沒見過。

  倒要看看最后是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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