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在四平八穩地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弄得郭紹站在臺階下只能仰視才能看到他。
如果李煜還是一個有實權的皇帝,那郭紹作為武將是不能這么仰頭直視他的,可惜他已丟光了一切。郭紹看著李煜手里抓著的宮燈,只要往旁邊的柴薪上一扔,那么多燒柴還有石油,整個大殿都能被燒起來。
“南唐國主意欲何為?”郭紹主動開口問道。
他確實對李煜現在的做法有點不解:如果決意要殉國,那等什么,現在周軍都打進皇宮來了,等著被抓住不是還要受羞辱么?如果不想死,他應該趕緊奉上玉璽;畢竟是一國之君,可以不用求饒,但稍微表示一下恭順,存活機會不是就更大么?
但是李煜什么都沒有做,他仍舊坐在高高的皇位上,不知道要干什么。郭紹感覺到了他強烈的不甘和不服,更別提有心歸順了。他也沒回答郭紹的話,坐在那里一聲不吭。
不過郭紹并不計較這個,無論李煜心里服不服,他沒有了任何實力,就不再有任何威脅;現在的李煜,實力還不如郭紹身邊的董二。其實沒有什么服不服的,這世道就是這個規矩,想當初郭紹在東京兵變如果失敗,也是這個下場,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妻子符二妹、甚至符金盞都會受辱…●∞,..…可能下場比周憲和周嘉敏悲慘多了。
李煜終于開口道:“我愧對祖宗,丟掉了李家的基業,失去了一切…”
郭紹脫口把心里想的說了出來:“世道就是這樣的。你看,我對你還沒那么野蠻。”
他把目光從皇位收了回來,畢竟仰著頭看人不是那么舒服。李煜還在感嘆悲傷,但是郭紹不想陪他浪費光陰了。郭紹在臺階下面走來走去,思索了一遍。
他終于說道:“南唐國主還是自焚罷。我也覺得你應該那么做,反而是最好的選擇。國家破亡,自盡殉國,最后給自己掙了點臉面和氣節,將來在青史上名聲好聽得多。”
李煜沒吭聲。
郭紹稍等了片刻,又想起另一件事,周憲說無顏面對李煜…死了就不用面對了。
他遂不再猶豫,轉身就走,頭也不回地吩咐身邊剩下的侍衛:“幫他放了火出來。”說罷疾步向殿門口走去。
卻不料這時李煜忽然站了起來,一聲不吭疾步跟著向門口出來,郭紹站定腳步,回頭愣了愣。侍衛立刻拽住李煜,二話不說拔出腰刀就在李煜的兩條大腿上各捅了一刀,“啊!”李煜痛叫了一聲,撲倒在地上。
侍衛便走上去撿起宮燈,正欲放火。
郭紹立刻又返身回來,從劍鞘里拔出劍來,說道:“活活燒死確實殘忍了點…你雖然派人先刺殺我,不過我也不太仇恨你。好歹南唐國主將來可能會是歷史名人,我好心送你一程罷!”
李煜瞪圓了雙瞳,忙道:“郭將軍別殺我!”
郭紹搖搖頭:“你放心,我不會縱兵殺你的嬪妃和家眷,更不會凌虐南唐國百姓。這塊土地,很快就會歸復九州一統。安心上路罷…”
郭紹一面說,一面抓起李煜的袍服按在劍身上,然后對準左胸把劍緩緩插了進去。鮮血沒有飛濺,只是很快浸濕了擋在劍身上的一團布料,李煜的目光也很快渙散。
“放火!”郭紹把劍往地上一扔,手在尸體的衣服上擦了一把,轉身就走。
他走出宮殿,里面很快就燃起了火光。觀察四周,這座大殿周圍沒有建筑相連,旁邊還有一些大水缸,火勢應該難以蔓延。
殿外的眾將士看著里面的火,又紛紛望著郭紹。郭紹大聲道:“南唐國主是自裁死的!”
他說罷便走,只覺得手上的血跡黏糊糊的,見不遠處有一條小溪,便走過去洗手。就在這時,只見王樸和史彥超等人走過來了,紛紛觀望那座大殿。
郭紹轉頭看時,只見火勢已經沖上屋頂,整個宏偉的宮殿已漸漸被火焰和濃煙吞噬。史彥超道:“嘿!郭大帥,咱們好不容易滅了國,叫兄弟們在這里殺個痛快怎么樣?”
王樸頓時和郭紹面面相覷。郭紹咳了一聲,說道:“史彥超聽命。”
史彥超神色一凝,忙抱拳執軍禮。
郭紹道:“著令史彥超,立刻率本部兵馬出城,于江畔駐扎,聽候調令。”
史彥超的臉頓時一黑,一臉不悅道:“娘的,每次打前鋒沖前面不是我?打完就想把我調走,老子干嘛拼殺的!”
郭紹道:“這里手無寸鐵的人和咱們又沒仇,殺他們作甚?天下人就是被咱們這種武夫弄怕了,再不節制,以后飯碗都得丟,你以為手里光有刀槍就能很厲害?”
王樸聽罷贊道:“郭大帥真英雄也。”
史彥超悶悶不樂。郭紹問道:“你到底遵不遵軍令?”
史彥超抱拳道:“得令。”
郭紹離開此地,登上皇城城樓觀望這座皇宮的景色。他再度想起了李煜,覺得唯一此人死掉唯一損失的就是那幾首亡國后的好詞。當下也沒多想,叫人準備紙墨,將熟知的一首寫了下來,準備讓李煜在九泉之下冠名。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郭紹寫完,讀了一遍,總覺得這詞哪里不對。亡國的哀怨之詩…郭紹現在怎么也覺得不喜歡,反正是個人的喜好對這種格調不滿。同樣是亡國的人,屈原的《國殤》“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那種戰死玉碎的悲壯氣概,更讓郭紹贊賞。
他拿起這首詞,在女墻內踱來踱去,終于將其撕成了碎紙,然后往城下一拋。頓時紙片如同喪事上的紙錢一樣在空中飛舞。
去罷!雖然是千古絕唱,但郭紹私自的愿望,希望在這個世界、這塊土地上不再有這樣的悲情。與子同仇般的氣概,越來越被丟掉了,還不如撿回那些東西。郭紹昂起頭,仿佛在空中聽到了遠古先祖開疆辟土的粗礦雄壯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