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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縱論

  長孫景一愣,旋即喜悅,抽出長刀,往院子里的大樹劈去,刀勢剛猛,滿是酷烈血殺之氣,一看便是經歷血戰摸索出來的刀法。

  他一刀猛過一刀,似乎于方寸之間衍化出了喊殺聲不斷的沙場,血氣彌漫,征塵厚重。

  虎道人看得目光微滯,滿心感嘆,最近怎么老是遇到這種妖孽,小孟實力“躥升”的速度已經超過了自己的想象,讓自己連震驚都習以為常了,而長孫景年紀亦不大,練武似乎也才幾年,怎么就真元精純,刀法自成一番氣象了?

  難怪他自夸刀法天才…

  孟奇輕輕頷首,刀法還行,雖然因為沒有師父指點,沒有高深刀法修煉,失了雕琢,少了變化,諸多紕漏之處,但招與勢合,亦算威猛凌厲了。

  突然,長孫景刀勢一輕,由剛轉柔,輕輕一挑,就像萬軍之中最為特殊的儒帥。

  不錯,還懂得剛柔相濟…孟奇再次暗贊一聲。

  長孫景演練完自身刀法,收刀歸鞘,看似平靜,卻忍不住偷眼看向孟奇:“還請孟大俠指點。”

  “這一刀收一分。”孟奇連鞘帶刀揮出邪劫,同樣的酷烈血殺,同樣的剛猛兇狠,卻由于招式和力度往內收了一分,多了厚重之感,仿佛千軍萬馬源源不斷,一浪接一浪,難以抵御,旁觀的長孫景幾乎有呼吸一滯的感覺。

  孟奇連說帶練,接連指出了長孫景刀法之中二十七處需要修改的地方這有的是刀法基礎不牢出現的疏漏,有的則是破刀式窺出的問題。

  長孫景看得雙眼發亮,沉思回味,久久方才拱手道:“多謝孟大俠指點,原來我的血殺刀法可以這么厲害!”

  “你刀法天賦不錯,只是失了基礎,雖說也少了束縛,極盡想象刀法不會刻板守舊,可根基虛浮和細節疏漏是少不了的。”孟奇用前輩高人的態度指點道,依然是言簡意賅。

  長孫景若有所思地道:“我曾經找過入門刀譜,可發現都沒有我的血殺刀法強…”

  孟奇將長刀插回腰間,冷峻淡漠地道:“刀法、劍法有的時候與圍棋一樣,圍棋有定式,刀法和劍法有招式往往你一刀斬出我便能猜到你下一個變化是什么,提前做好準備。這個階段之人以記憶純熟為主,大概能應對常見的招式,等到更進一步,便能自由組合招式變化多端,并猜測對方招式,達到獲勝的目的。”

  “而不管什么招式,都是由最基礎的劈砍削揮等動作組成,它們歷經千錘百煉,有哪些禁忌哪些優勢,在入門刀譜里都一目了然。”

  “你少了入門的規整,不知禁忌,重復先人否定再錘煉的道路,創造出的招式就顯得頗多疏漏在高手眼中,這樣的刀法破綻百出,輕易可破之。”

  “難怪我最近有刀法到了瓶頸,沒辦法提升的感覺…”長孫景恍然道。

  孟奇背負雙手,望著枯葉飄零的大樹:“及至招式變化了然于心,便會去探究千變萬化之中蘊含的少數不變規律,由繁入簡而掌握的不變規律越多,在演繹變化上才能得心應手拋去不必要的束縛,極盡變化之能事,由簡入繁。”

  “這兩方面相輔相成,不可偏廢,若沒有由繁入簡的領悟,拿什么來更高層次的‘入繁’,而要是沒有由簡入繁后對刀法劍法更多的體悟,又憑什么能更深入地‘化簡’?”

  長孫景聽得很是專注,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他講這方面的大道理,虎道人也變得聚精會神,只覺孟奇短短幾句話便將自己多年思考的點滴總結歸納出來了,而后面的話更似乎撥開了自己眼前的一層迷霧,對劍法招式有了全新的視角和看法。

  “孟大俠,由繁入簡,由簡入繁之后,各自會達到什么程度?”長孫景好奇地問道。

  孟奇強忍住風度翩翩的微笑,表情冷漠地道:“你再施展一遍血殺刀法。”

  長孫景疑惑地拔出長刀,再次剛猛凌厲地劈了下來。

  “刺右手手腕。”孟奇語速加快。

  長孫景聞言,刀法變化,由剛轉柔,下劈變成一道斜斜的弧線。

  “上挑。”孟奇吐出簡單的兩個字。

  長孫景略微一愣,腦海里似乎具現了出交手的真實情景,對方劍挑,前高后低,恰好避過自己的長刀,威脅自己的胸腹。

  他側身閃開,刀法橫斬,充滿了同歸于盡的酷烈。

  “削左腿。”孟奇這次是三個字。

  長孫景臉色微變,若對方長劍削自己左腿,恰好能搶在自己這一刀展開之前命中,而且也避過了同歸于盡的危險。

  他思索了一下,再次變招。

  就這樣,一邊是他施展刀法,一邊是孟奇用嘴代劍,直指破綻,虎道人、巴圖和阮玉書則安靜旁觀。

  漸漸的,長孫景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每一刀的空隙都得好幾個呼吸,換做實戰,早就被撂翻在地,但孟奇只是演示,也不催促。

  半響之后,長孫景嘆了口氣,收回長刀:“孟大俠,我輸了。”

  他額頭密密麻麻全是汗水,精神萎靡,比真實與人堊大戰一場還累。

  他滿是憧憬和希冀地道:“原來這就是由繁入簡的境界,我感覺我的刀法在你眼里已經還原成了最簡單變化的組合,毫無秘密可言,甚至連我接下來會使什么招式,你都能看得出來。”

  “由簡入繁后,變化不斷,破綻陷阱讓人難以分辨,面對這種劍法,會有身陷天羅地網的感覺,怎么也無法掙脫。至于簡繁誰強,端看誰的功力更深,境界更高。”

  孟奇沒有再說由繁入簡的問題,轉而說道,“若遇上招式變化了然于心的敵人,便可以完全違背劍法、刀法少數不變規律的出招,這在他們眼中是違背常識,但也意味著他們無法預測你下一步的行動了,此所謂‘無招’。”

  只要還在出劍,不管如何,都是有招,非絕對意義上的無招。

  “無招…”長孫景和虎道人都聽得若有所思。

  “要想‘無招’,須得初步掌握招式之中蘊藏的少數不變規律,否則隨意亂來,就真的是小孩亂舞,敵人根本不會被迷惑,一招便能將你撂倒,而且也容易不自覺地帶上不變的規律,依然被人看破猜出。”孟奇走到大樹前,語氣冷淡,背影深沉。

  “那無招之后呢?”長孫景大膽詢問。

  孟奇也不算想得太清楚,一邊藉此整理思路,一邊緩緩開口:“重新回到‘有招’,徹底掌握萬變之中不變的規律和精義,信手拈來,便是妙到巔峰的招式,或許古樸,大巧若拙,或許繁復,引人入局,也或許‘無招’,出其不意,在這種高手眼里,重新失去了‘無招’的定義,招式只分適用和不適用。

  “再之后呢?”長孫景聽得入迷。

  “再之后?”孟奇聲音變得感慨,“心中之劍。不管是有劍,還是忘劍,終究是淬煉心靈,與自身之劍交感,與天地自然交感,招式真正開始貼近本質,貼近天地玄妙,但最終,還是要回到劍的本質,回到那幾個問題,什么是劍?為什么是劍?它在自身生命、武功之中處在什么位置,它在天地運轉的規律與法理間又代表了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堊案,此乃自身劍道之始。”

  “踏出去之后,內外天地交匯,長劍與自然交匯,一劍既出,法理內蘊,上可決云氣,下可劈黃泉,高山難阻,滄海不掩!”

  雖說半步外景之難強于外景,畢竟打開生死玄關,架通天地之橋與神秘危險的眉心祖竅息息相關,稍有不慎就會變成白癡或直接死亡,對自身心性和感悟也有一定需求,但外景并非不難。

  它對自身心性有要求,與本身對天地自然的感悟有關系,若有好的功法,好的資源,心性和感悟相對要求就不高,而若是像這個世界的武者,既沒有打開眉心祖竅的辦法,只能像幻形大法一樣走擦邊球,也沒有內外天地交匯的細節性法門,要想成功,心性境界和自然感悟都必須達到很高的程度,差不多等同于真正外景的狀態,這才能打破玄關,內外交匯,一步從九竅踏入外景。

  所以,劍皇的心靈和感悟境界明顯高于了他肉身的境界與實際戰力。

  長孫景、巴圖和虎道人都聽得悠然神往,不管是真是假,小孟這位大高手至少給自己等人描述了一副光明又宏大的畫卷,合符道理的畫卷!

  “再之后,或許又要重復這個過程了:遵循天地法理的招式,違背法理的‘無招’,與真正掌握的隨意揮灑…”孟奇信口暢想著,對于外景,他了解的其實也不多。

  “后面不用多想,我也只是隨口而言,前面的,你可明白?”孟奇轉過身,平平淡淡地問道。

  長孫景莊重行禮:“我會重新研讀入門刀譜,孟大俠,您一席話讓我撥云見日,受益匪淺,日后但有吩咐,莫敢不從。”

  他出身乞丐,這是難得的禮貌了。

  “等你刀法到了一定程度,我再與你切磋一場。”孟奇好笑地想道,希望到時候自己也掌握了天刀精要。

  劍皇的指點讓孟奇自己收獲不小,所以他才有了指點長孫景一二的想法。

  由于剛才的事情鬧得比較大,孟奇相信國師、劍皇、魔后等都注意到這邊了,他們互相牽制之下,今晚當不會有事。

  這一點,也是陸觀的判斷,所以才放心讓他們明日見了右相再談。

  回到自身院子,入了客廳,孟奇終于不用再假扮冷面冷口了,伸了個懶腰,揉了揉臉龐,對阮玉書道:“我一直在想明日用什么借口去見三皇子,現在不用擔心了,明日就一一拜訪四位皇子,看看他們為人如何,對西虜的態度如何。”

  “嗯。”阮玉書抱著古琴便往自己廂房走。

  孟奇頗為疑惑:“你不好奇是什么借口?”

  “反正我又不去。”阮玉書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呵呵…”孟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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