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觀棋目光向那些尸體望去,尸體雖然被蒙住了面部,可是大多腿腳還都露在外面,朱觀棋道:“這些死去的人應該都是腳夫,你們看他們腳上穿的鞋子,就應該能夠猜到他們的身份。”
胡小天其實剛才也留意到了這一點,被殺得這些人都是普通的腳夫,商隊中的主要人物大都已經逃了,胡小天向李明成道:“那個幸存者何在?”
李明成道:“他受了傷已經送去城內治療,不過都是皮外傷應該沒有性命危險。”
胡小天點了點頭,下令讓李明成等人將那些尸體先送回義莊暫時存放,爭取盡早查清他們的身份,他和朱觀棋一起則去了安置難民的地方。
難民營當地也招募了五百名士兵負責這邊的治安管理,他們主要的任務也就是維護治安,分發救濟之類,所以年齡參差不齊,年紀大的有六十多歲,小的才十二三歲,也沒有統一著裝,武器也是就地取材的木棍,鐵锨,菜刀之類。
難民營中也推舉了三位臨時的負責人,根據地域不同推選而出,三位臨時負責人聽說東梁郡的城主親臨,慌慌張張過來相見,這些難民對胡小天還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承蒙他收容,又送來糧食衣物,這難民營中的三萬難民只怕有大半已經凍死餓死了。
走在最前面白發蒼蒼長髯飄飄的老者名叫余冬青,在難民營內德高望重,跟隨他一起前來逃難的就有兩千人之多。因為博學多才,又兼之為人公正,所以很快就獲得了眾人的推崇和認同。
余冬青率領其他兩人來到胡小天面前,恭敬行禮道:“草民參見胡大人!”
胡小天微笑點頭道:“余老先生不用多禮,我今日巡視路過此地,順便過來看看,這兩日天氣轉冷,不知你們營地的情況怎樣?需不需要添置棉被棉服?糧草夠不夠用?”
余冬青感激涕零道:“多謝胡大人慈悲為懷,收留我等,這兩天還特地讓人送來了過冬用的物資,若無胡大人,只怕我們這些人,不被餓死,也要活活凍死在前往大雍的路上了。”留在難民營的大都是老弱病殘,其中年輕力壯的一部分被遴選入伍,還有相當一部分繼續選擇北行,其實這些難民不乏眼光長遠之人,很多人都已經看出大康氣數已盡,東梁郡能否存在也是一個未知數,只要大雍決定攻打大康,這里就會率先陷入戰火之中,想要徹底擺脫災難唯有冒險進入大雍,投奔到那里方才可以永遠擺脫戰爭之憂。
胡小天道:“余老先生不用客氣了,大家都是一國同胞,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胡某自然要為同胞盡力。”
余冬青卻料到胡小天此來絕非偶然,大雍商隊被伏擊的地方距離難民營只有三里多地,他們多少也聽說了一些風聲,猜到胡小天此來十有八堊九是和這件事有關,他們早就料到官府會前來調查,只是沒想到胡小天居然輕車簡行,并沒有帶太多人前來,這也讓余冬青等人暗自松了一口氣。
胡小天在難民營視察了一下,還特地關注了一下難民的伙食,現在難民的糧食統一管控,每天統一調配,這是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浪費,難民營內共有二十個特定的地點,這些地方用大鍋生火造飯,每日兩餐,開飯之后,難民排著整齊的隊伍前來領飯,千人為一屯,百人為一村,十人為一戶,成年男女每人一份,兒童和老人減半,雖然大都無法吃飽,可是這樣的飲食勉強可以維生。
胡小天特地來到大鍋前看了看,看到里面全都煮得是稀粥,一碗稀粥,一個黑窩頭,就是成堊人一頓飯的口糧,魚肉是別想的,新鮮的蔬菜也見不到,在目前的狀況下,能有稀粥果腹已經算很不錯了,難民們也不敢多做他求。
胡小天向余冬青道:“余老先生最近可曾聽說了什么不尋常的事情?”
余冬青知道胡小天問的是什么,惶恐回答道:“胡大人問得可是難民營外商隊被打劫的事情?”
胡小天點了點頭。
余冬青雙手抱拳深深一躬道:“大人,此事和我等無關啊,我們從南方逃難來到這里,好不容易才遇到大人肯收留我們,還賜給我等衣食,我等感激都來不及又豈敢做出這等膽大妄為的事情?”
胡小天微笑道:“余老先生不用驚慌,我又沒說這件事跟你們有關,只是此時就發生在難民營附近,所以我才想問問老先生有沒有什么線索?”
余冬青道:“胡大人,我等的確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
一旁朱觀棋道:“原來老先生不清楚發生了什么,距離難民營外三里多路的地方有商隊遇襲,這支商隊乃是來自大雍,此次襲擊一共造成十二人死亡,一人受傷。”
余冬青聞言色變:“什么?大雍商隊?”
朱觀棋點了點頭道:“幸存之人已經逃往大雍去報信了,若是大雍方面得知他們的商隊在東梁郡出了事情,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余冬青嚇得面無人色,顫聲道:“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此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要打仗了嗎?早晚都要有一戰,晚來不如早來,打仗好啊!”卻是一個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的青年人正蜷曲在一口大鍋附近烤火。
剛才胡小天幾人說話的時候他就在那里一動不動地躺著,加上大鍋旁邊有不少人都湊在那里烤火取暖,誰也沒有留意到他。
余冬青轉向那青年人,怒道:“混賬東西,你胡說什么?”原來那青年人竟然是他的小兒子余天星。
余天星打了個哈欠緩緩轉過身來,他滿臉灰塵,形容憔悴,猶如乞丐一樣,向余冬青笑了起來,露出滿口雪白整齊的牙齒。
余冬青向胡小天賠禮道:“胡大人千萬不要計較,他是我的小兒子余天星,是個書呆子,從小就瘋瘋癲癲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余天星哈哈笑道:“爹爹此言差矣,我余天星乃是做大堊事之人,那些小事我才不屑為之。”
周圍眾人哄然大笑起來,余冬青在難民中德高望重,可是他這個兒子實在是太不成器,整天游手好閑,無論身邊環境如何險惡,仍然是這副懶散模樣,余冬青因為眾人哄笑而老臉通紅,抓起一旁的笤帚疙瘩沖上去就想抽打余天星。
余天星慌忙就逃,卻因太過匆忙,踩住了自己的破爛長袍,噗通一聲,跌倒在了地上,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只手向自己遞了過來,余天星抬頭望去,卻見胡小天笑瞇瞇望著自己。
余天星毫不猶豫,一只臟兮兮的右手將胡小天干凈有力的手握住,在他的幫助下爬了起來,余冬青看到兒子和胡小天站在一起,只好停下腳步,指著兒子罵道:“腌臜東西,你離胡大人遠一些。“
胡小天微笑道:“余老先生息怒。”
余天星學著他的口氣道:“是啊!余老先生息怒!”
周圍眾人又同聲哄笑起來。
余冬青聽到眾人的嘲笑,又看到兒子沾沾自喜,渾然不覺的面孔,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胡小天道:“余公子的氣質果堊然與眾不同!”
余天星放開了他的手道:“胡大人是笑話我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原來胡大人也喜歡以貌取人。”
余冬青氣得手都抖了:“混賬東西,你竟敢這樣跟胡大人說話,你知不知道咱們這些難民若不是得胡大人幫助,早已餓死凍死了。”
余天星搖了搖頭道:“早晚都是一死,胡大人保得了咱們一時,保得了咱們一世嗎?”
“你…”
余天星道:“本來都已絕望,然后因為大人又有了希望,將來等這份希望變成了絕望,豈不是更加的悲慘更加的難過,還不如一直絕望下去的好。”
胡小天心中一動,向朱觀棋望去,卻見朱觀棋也饒有興趣地望著這個年輕人。
余冬青再也忍不住,沖上來揪住余天星的耳朵把他從胡小天身邊拽走。
胡小天望著父子兩人遠去的背影,微笑道:“這個余天星有些意思。”
朱觀棋道:“此子絕非池中之物,之所以放蕩形骸,玩世不恭,是因為志向沒有實現,在大人面前說這番話,分明是另有用意。”
胡小天哈哈笑道:“走,咱們去看看!”
熊天霸一旁道:“不就是個窮酸書生,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本事。”
胡小天道:“你懂什么?別跟著添亂。”他讓其他幾人在原地等著,和朱觀棋一起跟了過去。沒走多遠,就聽到營帳后傳來叱罵之聲,卻是余冬青揮舞著笤帚在教訓兒子,余天星抱著腦袋蹲在那里,任憑父親在自己身上抽打,反正他也不舍得打得太重,讓他出了這口氣就行。
胡小天和朱觀棋兩人也沒有急于上前阻止,看到余冬青打累了,將笤帚一扔,轉身離去,余天星這才站起身來,揉了揉被抽疼的胳膊,嘆了口氣道:“世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
胡小天聽到這里禁不住笑了起來,朱觀棋也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