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條件,只需要他們重返各自的道統,這根本算不得條件,更像是錦上添花的獎勵。
九路道士分赴各地,尋找散落在四面八方的本道統弟子,龐山道統派出的是沈昊。
他在東邊的海邊找到了楊清音和小蒿,之前有八名道士已經發現兩人的行蹤,并且一直監視他們,為沈昊節省了不少時間。
那是一片山崖,北邊數里之外有一座小漁村,男人們正將一條條小漁船推向海里,女人站在岸邊遙望,神情安靜到有些冷漠,面對無從揣測的狂暴海洋,她們小心地不做出任何暗示,以免影響它的心情,從而給家里的男人帶去災難,孩子們卻興高采烈地在沙灘上跑來跑去,他們的天真不會得罪任何神靈。
山崖上建有幾座小小的房室,分別用于休息、存想、會客、儲存等等,儼然是一處小而全的道統。小蒿曾經幫助漁民們逃過一次暴風雨的打擊,作為感謝,村里人為她們修建了這些房屋,但是很少過來拜訪,就連最好奇的孩子也被嚴厲告知要遠離山崖。
漁民害怕暴風雨,同樣害怕能制服暴風雨的人。
會客室極少使用,不蒙一塵,有著道統般的潔凈,楊清音和小蒿早知道附近有道士監視自己,因此對沈昊的到訪一點也不意外。
沈昊從西南方飛來,遠遠就察覺到此地濃郁的法術效果,他取出察形之鏡照射一遍,除了常規的禁制。他看到了隱形的黑凰和跳蚤,模糊的兩團身影在房屋上空飛來飛去,這讓他十分驚訝,能在察形之鏡和天目的雙重注視之下隱藏形態,哪怕只是一部分形態,都表明這兩只異獸的法力非常強悍。
尤其是黑凰,她原本只是一只普通大妖,即使在妖族當中也算不上頂尖高手,與楊清音共修之后,隱然已是罕見的巨妖。
豢獸師很早以前就分散開。各尋地方刻苦修行,早被世人淡忘,道統對這些修行者也極少關注,沈昊原本對自己肩負的任務極有信心,現在卻產生了一絲猶疑。
楊清音站在會客室的門前,大聲道:“進來吧,你得到允許了。”
沈昊微笑一下,楊清音從相貌到性格都沒什么變化,再滅之法的影響還沒有顯示出來。
小蒿從另一間屋子里跑出來。揮動雙手向沈昊致意,也沒什么變化,“嘿,左流英和慕行秋真從止步邦里出來了嗎?”
“親眼所見。”沈昊大聲回答。順利進入禁制,落在兩人面前,“想必你們已經聽說他們兩個的事情了。”
“慕冬兒跟他們在一起?”楊清音更關心自己的兒子。
“沒錯,你聽到的都是事實。”沈昊點點頭。打算長話短說,小蒿卻熱情地邀請他進屋,給他倒上一杯清水。看著他喝下去,認真地問:“你在幫道統在追殺他們?”
“只是追,沒有殺,他們帶走了魔種,藏起了魔魂,必須交出來。”沈昊簡略地將皇京之戰說了一遍,不夸大,也不隱藏,最后他說:“祖師法力超出想象,他發出的三十三動,你們也感覺到了吧?”
站在窗邊的楊清音嗯了一聲,天下修士沒人能忽略那天的強術,連一些閉關者都被驚醒,不等召喚,就連夜飛往皇京。
小蒿對這件事卻不感興趣,“左流英為什么不來找我呢?他從前的肉身還在我這里呢。”
小蒿敲了敲桌面,一具干尸憑空出現在,沒有半點左流英的風姿,沈昊想起這個小姑娘的古怪之處了,“他現在的新身軀也不錯,跟從前一樣。今天我來…”
小蒿收起干尸,興致盎然地盯著沈昊,好像他們是失散多年再度重逢的親兄妹,沈昊不記得兩人有過太多交情,因此頗感納悶,“我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祖師…”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沈昊,好消息先留著,你先告訴我另一件事。”小蒿急切地說。
“什么事?關于左流英我就知道這些。”
“跟他無關,是白傾。”
“亂荊山的白傾白道友?”沈昊更迷惑了。
“你們結緣了嗎?”
沈昊一愣,多年前道統與巨妖王決戰之時,他與白傾的確互有好感,沒想到小蒿居然看了出來,而且一直記在心里,“你與她是好朋友?”
“不是,我當時看出一點眉目,然后你們退隱,我們東奔西走,一直不知道結果,弄得我心癢難耐二十多年,連修行都耽誤了。”
出于禮貌,沈昊沒有探查兩人的修行境界,憑著粗略分析,他覺得楊清音很可能已經接近注神,小蒿的確差了一些,但是差了多少他卻說不清。
“我們結緣了,道緣,持續了一百三十六天,然后我們同時斬緣度劫。”沈昊平靜地說,像是在介紹一段平淡無奇的功法。
小蒿長出一口氣,右拳在粗木桌面上輕輕捶了一下,“好了,我沒有遺憾了,你們談吧。”她又在桌面上敲了兩下,小烏龜幽寥出現了,比巴掌稍大一些,別的本事好像沒學會,卻能后腿直立站著跳舞,將小蒿逗得笑容滿面。
沈昊能接受各種奇奇怪怪的道士,可小蒿實在讓他捉摸不透,好在經過宗師們的協商之后,小蒿仍算亂荊山道士,用不著他操心,他只需將楊清音帶回龐山就行。
“祖師愿意召回所有的道士,他會賜予你們純正的道統內丹,去除再滅之法的后患。”沈昊看著稍遠些的楊清音,鄭重地說:“我見過祖師,愿以性命擔保,這兩條他都輕松做到。”
“如果我們不同意呢?會有什么結果?”
“你擔心道統會利用你追捕慕行秋?祖師法力無邊,根本用不著這么做,慕行秋早晚會落網。”沈昊站起身,“到時候,一名道士向祖師求情,總比一名豢獸師求情要有用得多。”
“再早兩三年,沒準我會同意。”楊清音穿著粗布長裙,而不是道袍,長發扎在腦后,從頭到腳都顯出隨意不羈,“那時候我們的修行正處于最艱難的時期,可我們還是突破了。這就像爬山,已經連翻幾座山峰,雖然前路未知,雖然遠沒有從前的山峰高聳,我們也不想再走回頭路了。”
沈昊沉默了一會,“起碼跟我去一趟道統吧,見見你的父母親人,或許也可以見一次祖師,有些事情無法用語言描述,非得親身感受一次才行。”
“我們會去的,但不是現在。”
沈昊原本準備了許多勸說之辭,現在都不想說了,施以道統之禮,卻沒有說“道火不熄”四個字,在他看來,他們點燃的已是截然不同的火焰。
小蒿一直在逗弄桌上的幽寥,等沈昊離開之后,她扭頭問道:“咱們真要去皇京嗎?”
“我想見見這位新祖師。”楊清音望向窗外,沈昊走出禁制之后才飛起,表現得非常克制,“能讓一名注神道士以‘性命擔保’,這樣的祖師得有多可怕。”
小蒿笑得瞇起雙眼,“越可怕越好,我也去!”
“等咱們都過了這一關再去。”楊清音微仰起頭,感受黑凰體內的蓬勃法力,還有一點不夠順暢,必須盡快想辦法解決。
沈昊飛出數十里,找到監視楊清音的八名道士,“再等七天,然后無論用任何手段,都要將她們兩個帶去道統。我會向龐山和亂荊山發送信息,這一戰很可能需要某位宗師親自出馬。”
那八名道士分別來自不同道統,之前奉沈昊為首,聽到他這番話都吃了一驚,一名道士說:“沈道友已是注神境界,難道也不能生擒這兩人嗎?”
“如果傳言沒錯,煉獸之法的內丹主體是異獸,楊清音身為豢獸師已接近注神境界,她的異獸該有多強?至于亂荊山的段采蒿,也不容小覷。”
“旁門左道,再強也不可能超過道統的修行吧?”那八人還是不太相信。
沈昊相信,有些說法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九大至寶暗中奪去道士的修行成果,使得后代道士的修行進展越來越慢、境界越來越低。
如果豢獸師的修行真的在短短二十余年時間里突飛猛進,那就意味著左流英和魔魂的猜測很可能是正確的。
一位靠“偷取”眾多道士的修行而強大起來的祖師,沈昊沒法坦然接受,但也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世事難料,道士能預測弱者的走向,卻永遠也料不到強者的出現。”沈昊用察形之鏡向空中發出兩束光,它們很快就能將信息送達三千里以外的皇京,龐山與亂荊山宗師會有一位前來參戰。
其他道士對沈昊的緊張茫然不解,但他既然固執己見,大家也就不再說什么,一名與他關系較好的道士說:“聽說新祖師將皇京的妖族俘虜都給放了,為什么?”
“祖師說皇京初成、法術未穩,不宜流血太多,而且他要人類與妖族公正地大戰一場。”
“可我聽說這群妖族去攻打野林鎮了,就是咱們出來的地方,那里是你的家鄉吧?”
沈昊沒吱聲,他不關心家鄉的安危,只想知道豢獸師的修行境界到底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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