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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行秋一口吞下鮮紅的果子,之前不計風險,過后不知其味,他太餓了,食物對他來說就是一切。
一枚果子只能稍減饑火,卻足以令慕行秋冷靜思考這件奇怪的事了。果子來歷不明,是魔像生出的魔果,還是神樹長成的神果?吃了它會有什么影響?他全都一無所知。
這就是為什么道士要絕情棄欲的原因,他想,簡單的饑餓感都能令自己失去基本的判斷力,如果一直饑餓下去,他甚至會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將修行扔到一邊去,其它也是如此,發展到極致的時候,它們都想獨占人類的身體與精神,修行就只能被迫退而居其次。
“修行也是一種。”慕行秋喃喃道,而且修行是最霸道的,時時刻刻都要求唯我獨尊,所以道士必須絕情棄欲。
這是道統多年來一直在講授的道理,慕行秋直到這時才有清晰而深刻的理解,然后他看到整個計劃最大的漏洞與阻礙:他還有情劫未度,每一次提升境界,尤其是重新凝丹的那一刻,都會危險重重。
慕行秋繼續練拳,卻有些心不在焉,腹中的饑餓仍然糾纏不放,腦子里又多了如何繞開情劫的思索。
魔像上的紅果成為慕行秋唯一的食物來源,可是在幻境里每七天才能長出一枚,僅僅能維持生命而已,饑餓感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但慕行秋仍然堅持練拳、存想并且滿腹疑惑。
異史君一直沒有現身,他肯定在觀察慕行秋的一舉一動,卻沒有給予任何幫助,慕行秋能猜到眾魂之妖的意圖,異史君在權衡利弊,只有慕行秋的修行進展迅速的情況下,他才會出來幫忙,否則他還是要執行自己最初的計劃:奪取慕行秋的身體并煉成妖丹。
重新修行的第二十一天,也就是幻境中的第一百四十七天,慕行秋決定冒險凝丹。
這樣的修行速度絕不算快,比左流英差遠了,異史君對此大概極不滿意,所以還是沒有現身。
樹中沒有黑夜,凝固的火焰將這里照得永如白晝,慕行秋只能大概估算時間,定期出現的紅果是最重要的判斷標準。
他就是在摘下最新出現的一枚紅果時決定凝丹的。
果子一次比一次大,這一枚跟拳頭差不多,皮薄肉多,無核,既能解餓,也能解渴,酸中帶甜,正合慕行秋的口味。
果子長在魔像身上,每次摘下之后都會留下一塊小小的斑點,慕行秋一邊吃果子,一邊看著魔像,突然發現斑點的分布并非雜亂無章。他幾口吃下果子,爬上魔像,拂去已成褐色的根須,露出之前留下的所有斑點,然后跳在地上,后退十余步,繞行觀察。
重新修行的最初七天沒有果實長出來,因此魔像一共有十四處斑點,全都長在右胸上,看似雜亂,仔細辨認的話,隱約能看出筆劃。
慕行秋遠遠近近地看了好幾遍,最終辨出一個字——音。
“音。”慕行秋低聲自語,最先想到的就是楊清音,然后是他曾經見識過的魔音,他終于明白,紅果的出現并非無緣無故,有什么人,或者說有什么力量,在幫助他。
慕行秋因此倍受鼓舞,決定凝丹,再等下去只是浪費時間,他必須擁有內丹之后才能提升幻術,才能騰出時間思考虛中生實的奧義。
慕行秋吃下一些輔助丹藥,就在魔像附近存想,沒有出新出奇,仍然將存丹的位置定于下丹田。
大概五六個時辰之后,下丹田內靈氣翻涌,慕行秋自動從存想中醒來,他修行的是逆天之術,凝丹時要踏行天罡步法,而不是靜坐不動。
凝丹者通常會陷入某種幻象之中,為的是緩解下丹田里的疼痛,慕行秋卻從一開始就以天目摒除幻象,主動承受折磨。這是他自己想出的辦法,疼痛雖然難忍,卻能讓他集中精力,減少被情劫趁虛而入的可能。
他第一次凝丹的時候就經歷過極大的痛苦,事隔多年,痛苦絲毫未減,慕行秋腦子里仍能清晰地浮現出申準的猙獰面目。他極緩慢地踏行天罡步法,雙手習慣性地打出鍛骨拳,拳法對凝丹沒什么幫助,只是能讓下丹田里的疼痛稍減。
不知過去多久,慕行秋聽到一陣嗡嗡聲,悅耳至極,像一桶冷熱適宜的水浸泡著他全身的每一個汗毛孔。他以為自己又一次陷入幻象之中,連試幾次也無法去除聲音之后,終于確認聲音是真實的。
慕行秋能聽出這聲音屬于純正的道門法術,很可能是誦經科的秘音一類,可是比他之前聽過的所有誦經都要強大得多。
嗡嗡聲極大地減輕了慕行秋下丹田里的絞痛感,同時還產生了另一個效果——逼出了隱藏者。
異史君在半空中顯形,撲通一聲跌在地上,這里是他布下的幻境,他可以為所欲為,可是從魔像身上發出來的嗡嗡聲卻讓他無法承受。
“玉清正音,玉清正音…”異史君認得這聲音,也痛恨這聲音,他是妖族,無論多強大,對道統秘音天生反感。
異史君憤怒地大叫數聲,化成烏鴉飛到空中,從火焰的裂縫中逃走了。
凝丹不受幻境影響,真實時間過去多久就是多久,所以慕行秋的這一次凝丹在幻境中足足用去十幾個時辰。
他成功了,情劫沒有出來搗亂,一切順利,只是在聽到異史君喊“玉清正音”四個字時,他心中一動,又想起了楊清音,但是很快就擺脫掉了。
感受著剛剛成形的內丹,慕行秋回想凝丹的過程,很清楚這一次能躲過情劫不只是因為運氣和自己努力,更重要的原因是及時出現的玉清正音。這就像嬰兒學習行走時有一名細心的成年人在看護,相對于正在凝丹的慕行秋,玉清正音就是經驗豐富的看護者。
據慕行秋所知,絕大多數道士都享受不到這種待遇,按道統的習慣,幫助一名情劫在身的人凝丹,無異于養虎為患。
慕行秋剛剛凝丹不久,異史君飛進來了,這時玉清正音已經消失,他直接落在魔像肩膀上,用焦黑樹根這里捅捅那里戳戳,時不時取出妖器輔助,總之對魔像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檢查。
“魔像為什么會長出果子?又為什么能發出玉清正音?那可是道統法術啊。”異史君大惑不解,對地上的慕行秋卻不看一眼,他要自己找出答案。
“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尋找虛中生實的法門,創造出真實的一百年,甚至更久的時間。”慕行秋說。
“哈哈。”異史君站在魔像肩上大笑,“剛會爬行的小蟲子,就想著翱翔天空了”隨即臉色一寒,“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由我決定,要我說,最重要的是這尊魔像,它不簡單,里面藏著秘密,跟道統、魔族和神樹都有關。”
異史君圍著魔像飛了幾圈,落在地上,打量慕行秋幾眼,“你已經凝丹了,從今以后,魔像和這塊地盤都歸我所有,你到角落里去修行,我不叫你,不準過來打擾我。”
慕行秋笑了笑,轉身向邊緣走去。
“我知道你不服氣,可是不服氣也得忍著。”異史君對慕行秋的坦然神情很不滿意。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里,慕行秋在離魔像很遠的地方繼續修行,或是存想或是練拳,幾乎沒有一刻休息,饑餓仍然揮之不去,魔像卻再也沒有長出紅果子,異史君偶爾會出走一趟,想起來就帶進來一點食物,想不起慕行秋就得餓著。
在經過一系列的嚴密檢查之后,異史君不得不承認魔像的種種異處只對慕行秋有效,但他不肯承認失敗,這天招手讓慕行秋過來,嚴肅地說:“我明白了。”
“很好。”慕行秋看得清清楚楚,異史君最近兩天都快要發瘋了。
“魔像只為你結出果實,只為你發出玉清正音,這說明注入法術者絕不是神樹。”
“神樹無思無想,自然也不會有所偏倚。”慕行秋也認為幫助自己的不會是神樹。
“那就只剩下道統與魔族,可魔族沒有幫你的理由,而且也不可能發出玉清正音,所以只有一種可能,果子和聲音都是某位道士送給你的,至少是一位注神道士。”
“我想不出有哪位注神道士會這么在意我的修行。”
“左流英在意,可他自身難保,不可能…”異史君露出沉思的樣子,片刻之后繼續說:“先不管是誰幫你,魔像能施法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法術早已注入其中,時機一到就施放出來,可我仔仔細細查過了,魔像里沒有法術。還有一種可能,法術是從外面傳進來的,但這也不太可能…”
異史君盯著慕行秋,“要是這樣的話,事情可就不對勁兒了,我怎么都嗅到一股陰謀的氣味,有人想把你救出去,卻讓我留下來等死。”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慕行秋平靜地說。
“不可能?嘿嘿,道法無邊,誰知道你們在玩什么花招?你的內丹現在是什么境界了?”
“吸氣三重。”
“嗯,重修內丹的速度果然快一些,可是你沒有接受根本隱遁之法,對吧?”
“當然,這里只有我這一名道士。”
“也就是說,現在的你三田不穩,尤其是泥丸宮…”異史君露出奸笑,“我還是執行原來的計劃吧,占據你的身體,然后等道士把我救出去。”
異史君說做就做,騰地化成一團煙霧,直撲慕行秋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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