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史君寧可落入一名不太熟悉的道士手里,也不愿再受到慕行秋的掌控,自有其道理,慕行秋無從猜測,只能告訴申尚前因后果,以及如何與異史君取得聯系。
“這里居然關著大名鼎鼎的異史君?”申尚著實吃了一驚,“舍身國最荒僻之處都有妖族信奉古神教,他們可都將異史君看成教主的。”
異史君面孔眾多,慕行秋迄今還沒見過“教主”那一面。
“存思異史君的名字嗎?這個容易。”申尚按照慕行秋講述的辦法閉目存思,過了一會又睜開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太久沒有修行,我連最簡單的技巧都給忘了。你確認異史君要找的是我不是你嗎?不如你把水晶眼拿去吧。”
“不,就得是你,異史君選中了你,在我手里他不會開口的。”慕行秋知道異史君的一切行為皆有目的,除非有左流英注神境界時的本事,否則的話是不可能強迫這只老妖改變主意的。
申尚又一次嘗試存思,這回成功了,但也沒堅持太長時間,他干笑了兩聲,似乎覺得這件事既可笑又神奇,“這要是在從前,我會立刻將眼珠扔掉,道士絕不讓任何東西輕易進入自己的腦袋。”
普通道士是這樣,慕行秋卻總是腦海敞開無力自保,他剛剛加入龐山連最基礎的修行還沒開始的時候,就被高等道士取走過全部記憶,此后更是接二連三遭到入侵,甚至在腦子里進行過生死之戰。
“他說什么了?”慕行秋問。
“他要私下跟我交談,哈哈,一個只在腦子里說話的聲音,居然還要私下交談。真是…我進地洞,待會再出來。”
慕行秋點點頭,無事可做。正好符箓客們點起一堆篝火,他也走過去跟大家坐在一起。
一共二十四名符箓客。年齡從十歲到四十來歲,全都長著飽經風霜的臉孔——永遠也不會消退的腮紅和干裂的皮膚,表明他們來自一個多風的地域。
隨著夜色降臨,籠罩在冰城和狼原上空的衰頹之氣減弱了一些,到處都有火堆燃起,妖族的孩子們在吃過所剩無幾的一點可憐食物之后,停止了哭喊,開心地互相追逐、嬉笑。聲音遠遠傳來,顯示出一點生命的跡象。
詛咒對兒童的影響更小一些。
“我還不知道大家的名字。”慕行秋先開口。
符箓客們一一報出自己的姓名,還好,沒有漆、飛、豪這三個妖族大姓,都是李二、張三一類的普通姓氏和普通名字,慕行秋卻倍感親切,一下子想起來野林鎮的居民。
符箓客們仍然沮喪,但是很禮貌,有問必答,可他們知道的事情太少。都是第一次出遠門,看見雄壯粗野的獸妖,跟人類一樣感到震驚和懼怕。對糾纏在自己心中的沮喪,更是說不出理由。
“有什么意思呢?走來走去到處都是冰雪,還不如就留在這里。”符箓客們甚至失去了對家鄉的思念。
慕行秋既然知道這是詛咒的結果,就沒有追問不休,也沒有勸慰。
足足一個時辰之后,錦簇還沒回來,申尚從地洞里走出來,疲憊不堪地坐在慕行秋身邊,“我就不應該離開三水嶺。還不如在那里等著,讓龐山來人把我殺了。”
申尚比從前開朗了一些。但是仍然沒有度過崩劫,遇到大事的第一反應還是自怨自艾。默默地坐了一會,他說:“異史君不想落在你手里,因為你可能不會耐心聽到說話,還可能把水晶眼到處亂丟。”
慕行秋的確扔過一次,于是笑了一聲,“但他還是有話要對我說。”
“嗯。”申尚變得跟符箓客一樣沮喪了,說話更像是出于禮貌,而不是真想表達什么意思,他也沒有邀請慕行秋進地洞,因為在哪都一樣,附近的符箓客和遠處的妖族,都對偷聽談話沒有任何興趣,即使聲音傳到耳朵里,也會從另一邊的耳朵飛出去。
“這叫斗轉星移陣,冰魁從五年前就開始布置了,最近幾個月才加快速度,異史君早就知道,但是他沒有阻止,而是在幾處關鍵位置提前準備了埋伏,潛龍之火就是其中之一。”
慕行秋一下子明白過來,怪不得異史君能讓漆野茫輕易點燃潛龍之火,原來他早就有準備,只是對象并非道士,而是冰魁。
“異史君讓跳蚤帶著你觀察斗轉星移陣,就是為了證明他所言不虛。”
“我相信他,然后呢?我的信任有那么重要嗎?”
“異史君希望你能代替漆無上的地位。”申尚同情地看著慕行秋,光是知曉這些事情他就感到可怕而沉重,無法想象將要承擔的人會是怎樣一種狀態。
慕行秋冷笑一聲,“他不知道自己來晚了嗎?”
“聽我…不,聽他慢慢說。”申尚長長地嘆了口氣,“是這樣,異史君不喜歡道統,可是更不喜歡魔族,他了解十三萬年以前的歷史,知道魔族會怎么對待他,所以他希望創建一派新的勢力,處在道魔之間,不受雙方控制,也不參與雙方的戰爭,獨善其身。”
“聽上去不錯,他傳播古神教就是為了這個吧?”
“沒錯,現在萬事俱備,就差一名優秀的首領,他在妖族和人類當中都尋找過,甚至去過皇京,也扶植過一些人,卻沒有一個堅持到最后的,所以他想讓你試試。”
“他自己為什么不出頭?”
“他說作為一方勢力,有公開的就得有隱藏的,這樣才算完整,才能讓敵人忌憚,他是隱藏的力量,缺的是能公開的首領。他說讓你放心,你不是傀儡,可以為所欲為。”
慕行秋想起了漆無上,他可沒有為所欲為太久,幾年時間就被殺死了。
“我拒絕,不管他開出什么條件我都拒絕。”慕行秋干脆地回答。
放在從前,慕行秋即使不接受,也會考慮一下,現在的他卻一點也不想接受,他很清楚所謂的“為所欲為”是什么意思,漆無上可以揮手間就讓數萬名妖兵上戰場送死,但是仍然逃不過自身的毀滅。這世上沒有真正的為所欲為,最強大的兩方勢力,魔族被剝奪形體關在虛空之中十幾萬年,道統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卻整天擔驚受怕,強敵尚未露面就選擇主動退隱。
換一個人大概很難理解慕行秋的選擇,崩劫在身的申尚卻露出笑容,“你還真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過了一會,申尚繼續道:“異史君并不強求,他只是提出一個建議,你既然拒絕那就算了。但他還有幾件事要對你說。”
“我在聽著。”
“你的化妖反應不會結束,會一直折磨你到死,因為你當初是自愿服食的,化妖已深入骨髓。當然,異史君有辦法解決,但是你未必愿意。”
“他又要提出什么條件嗎?”
“沒有條件,可是你得學習幾項妖術,而你是道士…”
“我沒意見。”慕行秋不覺得自己還是道士,而且他已經用過一次妖術,不在乎多學幾項。
“那就好,‘第一百二十四魂第二百六十一年’,異史君說妖術就在那里。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申尚迷惑不解。
慕行秋明白,異史君是眾魂之妖,他這句話在告訴慕行秋記憶的位置,免去他的尋找之苦。
“替我謝謝他。”
“呵呵,他聽得到你的聲音。這讓我想起了左流英,他現在還讓別人替他傳話嗎?對了,他已經吐出內丹,變成吸氣道士了。真是難以想象,可仔細一想,也只有左流英敢做出這種事,從前我就有點怕他,現在更害怕了…”
申尚感慨了一會,正要繼續往下說,錦簇回來了,勁頭兒比離開時弱下去不少,他也受到了詛咒的影響,但還沒有完全屈服。
“明天早晨,一百多位妖族首領將聚在一起議事,我想我可以說服他們離開這里。”錦簇盯著慕行秋,好像自己剛剛在一場戰斗中獲勝。
“很好,我很愿意看到你成功。”慕行秋說。
錦簇坐在火堆邊上,臉上的驕傲神情慢慢消失,呆呆地望著火焰,身體微微顫抖,顯然對明天一早的聚會沒有一點把握。
“年輕真好,對詛咒的抵抗力都強大得多。”申尚笑著搖搖頭,轉向慕行秋,“接下來這件事,異史君就要提出條件了。”
“嗯。”
“野林鎮。”申尚停下來觀察慕行秋的反應,過了一會才繼續道:“異史君對野林鎮的事情所知甚少,因為那不算什么大事,可他手里的確有一條很有用的線索。”
“什么線索?”
“野林鎮不是第一個遭到魔種入侵的人類村鎮,也不是第一個居民莫名消失的地方。”
“這個我知道。”道統書籍記載過這些事情,慕行秋早就從芳芳那里聽說過。
“異史君有一段珍貴的記憶,能告訴你一個村子被魔種入侵之后那些村民的遭遇。”
野林鎮居民的下落很可能跟那些村民一樣,這的確是一條重大的線索,慕行秋沉默了一會才問:“他的條件呢?”
“條件就是你得保護這塊土地,擊敗冰魁的進攻,不能讓斗轉星移陣成形。”申尚拍拍額頭,只是轉述一下,他也覺得壓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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