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寧靜一起走在導研究中心的樓道里,秦海有一種只身走進野生動物園的感覺,每一扇門的后面,都有一束或者若干束仇恨的目光向他刺來。如果目光能夠殺人,秦海此時早已是百孔千瘡了。隔著門縫,他似乎隱隱能夠聽到一聲聲壓抑著的對白:
“咝…這人是誰啊,寧靜怎么跟他那么熟?”
“豈止是熟啊,你沒看靜靜的手還挽著他呢!”
“特喵的,痛苦啊,今晚可讓我怎么能夠睡著啊!”
“睡不著正好,我這個爐子要恒溫16小時,你正好幫我守著…”
“小靜,你這不是故意的吧?”秦海苦著臉拍了拍寧靜拉著自己胳膊的手,對她問道。
“什么故意的?”寧靜沒反應過來,仰著臉看著秦海問道。
秦海小聲道:“我怎么覺得到處都有殺氣啊。”
“唔?”寧靜詫異地扭頭向左右望去,一時間只聽得呯呯嘭嘭一層亂響,各個實驗屋的門都紛紛關上了。寧靜一下子明白了秦海所指,不禁咯咯地笑了起來:“你是說我們實驗室這些師兄啊?沒錯,我就是做給他們看的呀,早就讓他們死心了,他們不聽。”
“唉,不一留神當了你的擋箭牌。”秦海裝作懊悔的樣子說道。
寧靜俏臉生慍,低聲喝問道:“怎么,你還不愿意?”
秦海只能趕緊表態:“愿意,愿意。”
“嗯,這還差不多。”寧靜滿意地點了點頭,就勢把握著秦海胳膊的手往前伸了伸,真正變成了挽著秦海的姿勢。如果有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就會現。這兩個人的臉在這一剎那都有些泛紅了。
還好,研究中心的樓道并沒有太長,兩個人很快就走到了陳宗則所在的實驗室門口。寧靜松開挽著秦海的手,走上前去,敲響了房門。
“進來。”屋里傳來一個聲音。
寧靜推開門,領著秦海走進了房間。
“哎呦。這不是秦總嗎?你怎么來了,也沒事先通知一聲。”穿著做實驗用的白大褂的陳宗則看到進來的是秦海,連忙站起身,笑吟吟地迎了上來。
秦海也是滿臉笑容,他與陳宗則握了一下手,說道:“知道陳老師很忙,所以就沒有事先通知您。突然來訪,沒有打擾陳老師吧?”
“怎么會呢?我們可都一直盼著你來呢。”陳宗則熱情地說道。他向身邊的兩名助手交代了幾句,讓他們繼續完成手邊的實驗。然后說道:“秦總,實驗室味道太大,咱們到我辦公室去談吧。”
秦海笑呵呵地答應了,帶著寧靜一起,隨陳宗則來到了他的辦公室。賓主分別在沙上坐下之后,陳宗則指著寧靜說道:“秦總,上次小寧從安河回來,帶來了你的一些指示。我們研究了一下,覺得非常啟啊。”
秦海趕緊擺手道:“陳老師言重了。那可不是什么指示,只是我的一些胡思亂想而已。另外,您也別一口一個秦總地叫我了,我和小靜是平輩,您就叫我小秦好了。”
“這多不合適啊?”陳宗則客氣了一句,隨即就改了口。說道:“好吧,既然秦總堅持,那我就還是叫你小秦吧,這樣倒也顯得親近一些。對了,咱們剛才說到哪了…”
“陳老師。您說秦海提出的那些想法,對我們非常有啟。”寧靜在一旁提示道。
“對對,非常有啟。”陳宗則道,“你建議我們在釔鋇銅氧系高溫導材料基礎上,考慮使用輕稀土元素替代釔元素,我們已經安排學生分別進行了實驗。初步顯示,采用釹、釤、銪、釓等元素替代釔元素之后,形成的銅氧基化合物比釔鋇銅氧具有更強的磁通釘扎力,有望成為一組更具有開前景的新型高溫導材料。”
釔鋇銅氧高溫導材料,是于1987年由美國華裔科學家朱經武和中國科學家趙忠賢各自開出來的第一種液氮溫區導材料,其臨界溫度達到了9ok。這種材料的誕生,使導材料的應用成本大幅度降低,導的商業化應用出現了曙光。
在釔鋇銅氧出現之前,所有的導材料都必須在77k以下的溫度才能具有導性能,因此需要使用沸點為4k的液氦來進行冷卻。氦是一種稀有氣體,,制備液氦一般需要從某種類型的天然氣中加以提取,因此成本十分昂貴,從而也限制了導材料的應用。
釔鋇銅氧的出現,使人們可以在77k,也就是液氮的沸點下獲得材料的導性能。氮在大氣層中的比例達到了78,是一種易于獲取的氣體。液氮的成本不到液氦的5o分之一,使用液氮能夠大幅度降低導材料的使用成本,使導材料的應用變得更加廉價、便捷。
在這個年代,釔鋇銅氧導材料的研究,是整個導領域里最熱的方向,秦海通過寧靜給陳宗則帶來的建議,正是幾年后這一領域出現的新進展。其實,即使秦海不說,陳宗則也是有可能會向這個方向去嘗試的,秦海做的,只是給了陳宗則一個推力而已。
根據陳宗則所介紹的新材料研情況,秦海根據自己的了解,又補充了一些意見,例如建議陳宗則他們關注材料中氧含量與材料晶體結構、晶格參數之間的關聯等等。他本身并不是導材料專家,所提出的意見也只是泛泛而談,但陳宗則卻能夠從中聽出一些頗具前瞻性的思想,于是連忙一一記錄下來,準備日后與助手們就此進行深入探討。
把這些學術問題聊完,秦海話鋒一轉,說道:“陳老師,我這次到京大來,除了參觀一下研究中心之外,還有其他一些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
“你講。”陳宗則正襟危坐,認真地說道。
秦海道:“咱們在成立研究中心之初,就討論過研究中心的運作模式問題,我們定下的原則是產學研一體,以研促產,以產養研,不知道陳老師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陳宗則說道,“小秦你不提,我還打算找時間問你一下呢。咱們研究中心的花費可了不得,那些稀土元素比金子還貴,我們每天做實驗簡直都是在燒錢,你不心疼,我們都覺得心疼呢。我一直想問一問,你說的以研促產,到底打算怎么做,咱們這個研究中心,怎么才能變成一只能下蛋的母雞。”
秦海笑道:“我接下來想談的就是這個問題。我的想法是,一方面,新型導材料的研究不能中止,咱們必須始終走在世界的前列。另一方面,像釔鋇銅氧這種已經成熟的材料,我們要盡快地完成工藝開,使其變成最終的產品。”
“工藝開…”陳宗則撓了撓腦袋,郁悶地說道,“這個問題我們其實一直都在考慮,可是我們缺乏人手啊。研究中心現在有2o多個研究員,還有5o多位博士、碩士研究生,人數說起來也不算少了。可是一個人一個坑,誰都騰不出手來搞工藝,我也急得不行啊。”
“說到底,還是咱們對工藝開的重視不夠吧?”秦海呵呵笑著說道,“說白了,搞工藝出不了高水平的論文,所以大家都不樂意干,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吧?”
“這…”陳宗則的臉有些紅了,他不得不承認,秦海這話的確是一針見血,說到點子上了。
與所有的材料科學研究一樣,新材料的現以及理論研究,都是能夠產生高水平論文的工作,而材料工藝的研究,雖然也有學術價值,卻往往難以登上大雅之堂。對于陳宗則和他的助手、學生們來說,高水平論文是他們評職稱、找工作的敲門磚,這是絕對不能松懈的事情。尤其是在導理論研究正處于井噴狀態的時候,誰樂意放棄在學術界揚名立萬的機會,轉而去搞什么工藝研究?
秦海前世就是一名科學家,對于學術圈子里這種“重科研、輕應用”的現象十分清楚。他也知道,中國的材料工業所以會落后于西方國家,并不是科研人員的能力不足,而是大量的科研成果無法轉化為實際的產品。在前一世,面對這樣的現象,他只能是望洋興嘆,無能為力。而到了這一世,他手里攥著研究中心的錢袋子,可不能容忍這種現象繼續存在了。
“陳老師,您剛才也說過,導實驗就是在燒錢。我秦海就算是個土豪,也支撐不起這樣的消耗。如果研究中心不能提供出實用技術,那么前期投入的經費用完之后,恐怕就沒有后續經費了。”秦海用威脅的口吻向陳宗則說道。
“是的是的,小秦你說得對。”陳宗則沒有了先前那種指點江山的豪邁,訥訥地回答道。沒辦法,秦海是研究中心的金主,陳宗則可不敢隨便地得罪他。再說,人家前期已經投入了那么多錢,說好要把研究成果轉化為實用技術的,自己沒能做到,也就怪不了對方咄咄逼人了。
“那么,小秦,你希望我們怎么做,能明確地指示一下嗎?”陳宗則對秦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