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外面傳來長的汽笛聲。
透過舷窗望去,一艘萬噸巨輪緩緩駛出港灣。霍爾船隊的船員們也開始忙碌起來,用船上的吊車把東分公司經理左衡代為采購的物資一一吊上船,船長和大副則站在碼頭上同港口官員交涉,似乎對他們征收的進港停泊費用有什么疑義。
“起來了?”
陳正淮的精力似乎比年輕人還充沛,每天都起這么早,章程掀開被,一邊麻利地穿上褲,一邊笑問道:“陳叔叔,昨晚睡得怎么樣?”
“還行,這船挺穩,都沒感覺到搖晃。”
“好歹兩千多噸,又在海灣里,能有什么感覺?”
陳正淮環顧了下四周圍,拍了拍厚實的艙板,不無惋惜地問:“這船真要被送去拆掉?”
章程伸了個懶腰,哈欠連天地說:“動力都沒有,不拆掉留著它干嘛?別說這三條破船,連米格21人家都看不上,那些蘇式坦克更不用說了,接收東德裝備的西德軍官鉆進去坐了一會兒,出來就要求直接送去鋼廠回爐。”
殲7戰斗機就是在米格21的基礎上仿制的,在國內屬于主力機型。德國看不上,更別說武器裝備更先進的美國了。
長期以來,總認為蘇式武器價格低廉,可以數量彌補質量差距。但就在昨天,蘇制坦克慘敗于同代的美制坦克,戳穿了蘇式裝備的神話,也揭除了伊拉克“世界第4軍事強國”的偽面具。
陳正淮心里很不是滋味兒,鬼使神差地問:“三兒,你說我們國需要多少年才能趕上美國?”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都脫軍裝了還操這份閑心,章程禁不住打趣道:“趕英超美,不是試過了嗎?”
“說正經的,別陰陽怪氣。”
“那我真說了?”
“有什么說什么,別藏著掖著。”
章程暗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道:“您有生之年看不見,我有生之年也不一定能看見。不過您放心,時代變了,除了像薩達姆這樣的傻帽,沒有哪個國家再會以占領別國領土為目的而發動戰爭。”
“天下太平了?”陳正淮將信將疑。
“和平是主旋律,新聞聯播不是天天說嘛。”
陳正淮被搞得啼笑皆非。一邊跟著他往餐廳走去,一邊笑罵道:“你小什么時候看過新聞聯播,我怎么不知道?”
“國家大事用不著我們管,我們也管不了,所以看不看一個樣。”
“要是國家想請你管呢?”
章程朝廚師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接過一個餐盤,回頭道:“真要是有什么大事,要請那也是請您,請我管…開什么玩笑?”
“沒跟你開玩笑。”
陳正淮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三兒,昨晚休息前我用船上的衛星電話跟國內聯系了一下,市里讓我立即與省里聯系。打完第二個電話才知道,經貿部國外經濟合作司一位副司長牽頭,成立了一個‘海灣小組’,專門負責統一協調各個與西亞有業務聯系的公司行動。同時給各駐外機構發電,要求爭取每一份重建合同。”
“這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關系大著呢!”
陳正淮湊到他面前,低聲道:“開戰前,我們的建筑勞務分包是成功的,依靠低廉的人工價格、良好的技術水平和嚴格的施工隊伍管理,占領了科威特建筑勞務市場。現在內部和外部條件發生了很大變化,勞務分包業務受到很大影響。
據可靠消息。美國公司已要求巴基斯坦提供10萬工人。泰國正準備讓戰前在科威特的幾萬勞務人員全部返科,并打算增派8000人。連越南和朝鮮都虎視眈眈,而國內卻一籌莫展。”
章程叉起兩塊煎雞蛋,若無其事地說:“重建合同被蒙上政治色彩,經濟合同變為政治獎金。這是很正常的事。”
“現在說這些沒意義,關鍵是我們在這兒,而且上面也知道我們這兒。”
“那位副司長?”
“嗯,”陳正淮重重點了下頭,一臉嚴肅地解釋道:“四個省,個公司,十幾單位,動靜鬧這么大,上面怎么可能不知道?”
章程樂了,忍不住笑問道:“那上面是什么意思?”
“上面希望你能牽線搭橋,幫著爭取一些訂單,實在不行就像電力重建一樣以第三方,甚至第四方身份介入。章程,你應該清楚從TS大地震時拒絕外援,從不要日本戰爭賠款,轉變為主動競爭科威特重建訂單有多么不容易,如果能幫就幫一幫。
而且上面說了,要什么人給你什么人,要多少人給你多少人,資金周轉不過來可以暫緩支付勞務費,護照、包機都不要你操心。如果不出意外,思偉很快會給你打電話說這事。”
去年大學生鬧事,過兩年又是臺海危機、銀河號無端被查、撞機危機、大使館被炸…一件件一樁樁全被他們趕上了。軍力不濟,腰桿不硬,又要發展經濟,只能打破門牙往肚里吞。
平心而論,這兩屆領導人是最不容易的。
后世很多人質疑“韜光養晦”,在章程看來這是忍辱負重,盡管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誰不能抹殺他們當政期間的成績。
章程沉思了片刻,抬頭道:“我很想幫忙,可我們所從事的行業根本用不著那么多人。”
“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
章程搖搖頭,倍感無奈地苦笑道:“隔行如隔山,我不懂建筑,在國外也沒有從事建筑業的朋友,公司更不會涉足建筑業,至少目前沒有任何辦法。”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陳正淮急了:“上面對你期望很高,甚至打算讓曉山擔任全國政協委員。三兒,你腦這么活,肯定有辦法的,再好好想想。”
一張棄權票,把自己的路給堵死了,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章程絞盡腦汁的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搖頭道:“陳叔,這件事沒您想得這么簡單,戰爭雖然沒結束,但首輪重建訂單已經簽下了。美國包攬70,剩下的被英國、法國、沙特和埃及瓜分。日本出錢沒出力,有意在第一輪競爭保持低姿態,轉而虎視眈眈美國人手的設備訂單。韓國則憑借與美英公司的傳統聯系,大概可以分包到十來億美元的合同。德國出了300多億軍費卻什么都沒撈著,可以想象國處于一個什么樣的地位。”
“這么快?”
“您才知道啊?為了給本國企業爭取利益,哪個國家不是部長級以上高官出馬,一個副司長能起多大作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雖然政治上失分,但國好歹還是常任理事國,現在補救或許還來得及。”
“什么意思?”
章程放下刀叉,抽絲剝繭地分析道:“阿拉伯國家不會允許戰爭擴大化,這就意味著薩達姆一時半會倒不臺,也就意味著在制裁伊拉克這一問題上,國仍具有一定影響力。何況科威特和伊拉克的梁已經結下了,薩達姆一天不倒臺,科威特一天不會放心。
這次投棄權票,下次就可以投反對票。陳叔,這國家與國家事,其實和人與人之間的事一樣。你給我面,我才會給你面。姿態放低一點,給人家說幾句好話,算是對之前的事有個交代。如果科威特不傻,應該多多少少給點面。如果一點面都不給,那也用不著再給他面。”
好像是這么個道理,陳正淮若有所思地問:“你是說領導人親自出面?”
“領導人是干什么的,他們是專門琢磨人的人。我們能想到的,他們肯定能想到。只不過我們想做的事,感覺行就去做。而他們總是瞻前顧后,總是擔心被落面,所以往往會錯失良機。”
章程頓了頓,又補充道:“德國就是這樣,明明一個商業行為,非得打著環境保護的幌,到現在還在約旦、沙特和阿聯酋轉,搞得像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在等科威特流亡政府回國似的。出訪規格還那么低,結果可想而知。”
陳正淮越聽越糊涂,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三兒,你到底搞得是哪一出,既然對德國政府不抱信心,那為什么還在這兒等?”
“等他們給我牽線搭橋啊,至于能否拿下滅火訂單,還得靠我們自己。”
“科威特連德國的面都不給,會給你面?”
“我不需要科威特給我面,只需要科威特給我錢。”
陳正淮又急了:“少給我賣關,你們到底是怎么計劃的?”
章程笑了笑,不無得意地說:“計劃很簡單,就是雙贏!因為在滅火這一問題上,我們同科威特政府是一致的,我們想盡快把火滅掉拿錢,他們想盡快把火滅掉賣石油。而讓不讓我們參與,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美國消防公司的態度。
他們不喜歡競爭,喜歡吃獨食,而且他們有吃獨食的資本。所以我要讓他們知道吃獨食沒那么容易,想要賺更多錢就得與我們合作。然后跟他們一起吃獨食,一起賺大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