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和吳先生他們安頓下來了，科學院、大學和研究所對他們很照顧，卡爾·馬克思大學（萊比錫大學）甚至給張先生配了一輛‘紅星’轎車。姜小姐沒成家也沒帶親屬，但那邊有兩個中國留學生，我想她應該不會太寂寞。”
章程應邀留在東柏林，跟科學院物理化學研究中心的科學家們共同展開對“巨磁阻效應”的進一步研究。所以剛剛過去的一個月，張婷秀像郵差似的從一個城市跑到另一個城市，在東德科學院官員的協助下，一個一個安頓那些前來東徳進修的同事及其家屬。
“我的話帶到了嗎？”
張婷秀微微點了下頭，用廣東話回道：“帶到了，他們委托我轉告你和董事長，他們知道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不參與不應該參與的事，不討論不應該討論的話題，一定會抓緊時間掌握德語，以便更快地適應和融入新環境。”
之所以讓張俊山和吳斌他們去“交朋友”，并非讓他們去挖什么墻角，而是讓他們有個好人緣，為接下來的長期“潛伏”做準備。
兩德合并后，新政府會對東德科研機構從上到下來一次“大清洗”。
而張俊山等人所在的研究機構，也都是經過章程精挑細選的。
德累斯頓的納米電子技術中心、電子射線和等離子技術研究所、計算機結構和軟件技術研究所、工廠運行和自動化研究所、生產技術和應用材料研究所；萊比錫的光電微系統研究所、材料力學研究所、物理測量技術研究所、系統動力學研究所；東柏林的固態與材料研究所、太陽能物理研究所…
這些東德科學院和幾所大學的研究機構，也將會隨著“大清洗”被馬克斯·普朗克協會、弗勞恩霍夫應用研究促進協會和萊布尼茨學會收編。
屆時他們就可以通過政權更替，順理成章地進入德國最頂級的研究機構。畢竟三大學會門檻太高，要一下子派那么多人進去，這是章程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接下來的日子里，章程白天去東德科學院物理研究中心“上班”，在觀摩東德科學家們做試驗的同時，利用一切機會學德語。下午回科學院別墅區休息，一個人用不著做飯，反正年齡小、嘴巴甜，再加上出手闊綽，天天提著張婷秀從西柏林定期送來的食物和水果走門串戶，一時間成為別墅區里最受孩子們歡迎的人。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便進入1989年4月。
章程跟往常一樣在花園里鋪上毯子，一邊陪前來要巧克力的孩子們玩耍，一邊利用這個機會鍛煉德語，一個氣質不凡的教授從對面別墅走了過來。
“你好，我叫阿希姆，剛從萊比錫調來的，上午我在研究中心見過你，沒想到我們是鄰居。”教授和藹可親，自我介紹完，竟撫摸起孩子們的腦袋。
章程連忙爬起來，伸出右手：“章程，香港人，見到您高興。”
“我聽說過你的名字，沒想到章先生如此年輕。”
“既然這樣，那我們坐下來聊聊，等等…我得先去找幾瓶啤酒。”
“章，我知道放在哪里！”
一個小家伙揚起腦袋，流露出一臉滿是期待的表情。另外幾個小家伙也意識到這是個大飽口福機會，一個個爭先恐后地主動要求去拿。
拿就拿吧，反正張婷秀明天就又要送“補給”過來。
不一會，毯子上堆滿了吃的，有啤酒、有飲料、有水果、有面包，還有十幾根香腸。跟其他那些教授不同，阿希姆教授看上去很內向、很靦腆，章程和孩子們一起拉了半天才勉強接過一瓶啤酒。
跟孩子們一起討論學術有些不合時宜，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起各自家鄉的事。
阿希姆教授放下啤酒，一臉陶醉地說：“萊比錫音樂學院的交響樂團水平很高，每年舉辦六場音樂會，都在萊比錫格萬德豪斯音樂廳上演。章，我建議你去聽聽，那是非常難得的享受。”
“有機會一定去，”章程點點頭，笑道：“事實上我有好幾位同事在萊比錫留學，要不是沒時間，我還想去參觀下萊比錫國際博覽會。”
“我更喜歡聽交響樂和歌劇。”
相比西方發達國家的展會而言，萊比錫國際博覽會實在沒什么看頭，阿希姆的政治傾向不言而喻，屬于東德學術圈內最主流的那一種。
章程自然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于是打趣道：“教授，您應該去當音樂家，而不是物理學家。”
阿希姆教授笑了笑，說道：“可惜我沒藝術上的天賦，只能從事枯燥的物理教學和研究。”
正說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從對面別墅走過來，遠遠喊道：“阿希姆，找了你半天，原來你躲在這里。”
矮矮胖胖，一個精神的短發，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看著迎面而來的女人，章程大吃一驚，猛然意識到眼前這位女人不簡單，身邊這位教授一樣不那么簡單。
“介紹一下，安格拉，同樣來自萊比錫，物理學博士，也在物理化學研究中心工作。”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章程不僅知道她叫安格拉，還知道她將來會成為德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總理，而阿希姆也將成為德國的“第一丈夫”。
這無疑是一個燒冷灶的絕佳機會，章程還沒來得及起身自我介紹，阿希姆教授接著說道：“章來自香港NB實驗室，也是巨磁阻效應的發現者之一。安格拉，認識一下吧。”
“天啦，這么年輕！”
“博士，認識您很高興。”
安格拉這才緩過神來，連忙伸出右手，感慨地說：“章先生，您太年輕了，年輕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阿希姆教授臉色一正，鄭重提醒道：“安格拉，年輕不能成為否定章學術成就的理由，巨磁阻效應的發現具有很高價值，尤其在計算機研究領域。”
“抱歉，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章程搖搖頭，不無自嘲地苦笑道：“博士，說出來您或許不相信，來貴國科學院進修前，實驗室居然給我指定的了一個監護人。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難道我需要別人照顧嗎？”
“我認為很有必要，”安格拉樂了，笑得前仰后合。
教授和博士的關系很微妙，像師生又像愛侶，想到他們要過好幾年才會結婚，章程自然不會瞎打聽人家是隱私，拿出所有食物招待了一番，聊了一些在東德的趣事，就這么結束了跟未來德國總理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與此同時，NB電氣與啰湖區政府的合資談判進入到最后階段。
由董事長劉思偉、中方經理李曉山、商務部經理曹旭明、財務總監王秉存和企劃總監等人組成的談判團隊，在龍口工業區臨海大酒店會議室舉行最后一次談判。
“…以銷定產是NB電氣的既定戰略，在完成市場調研前，公司不會輕易投產高壓斷路器和電力變壓器等電力設備。何況這兩款產品的技術不夠成熟，我們還需要一到兩年時間進行試驗和改進，所以我方堅持合資范圍僅限于工業電器和高低壓成套業務。”
王秉存補充道：“資金也是一個重要因素，我們都清楚，建一個工廠僅有技術和土地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就目前而言，NB電氣擠不出這筆預算。”
何書記擺了擺手，直言不諱地指出：“各位，貴公司不是擠不出這筆預算，也不是貸不到這筆款，而是把寶貴的資金用到兌換東馬克上去了。這一點我們無法理解，希望貴方能給出一個能站得住腳的理由。”
地方保護主義盛行，每個省都有每個省的入網標準，跟啰湖區合資建廠，只能解決一個省的入網問題。想做全國的業務，就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劉思偉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何書記，關于東馬克的問題，我們已經重申過無數次。這涉及到公司的國際戰略，涉及到公司的商業機密，恕我無法給您一個明確的解釋，同時也不認為這會影響到貴我雙方的合資合作。”
“劉總，其實這是一個機會！”
何書記哪里肯死心，指著不遠處的龍口機場工地，意味深長地說：“如果電力變壓器現在上馬，市里和區里肯定會想方設法讓建設方優先考慮使用貴公司產品，這個樣本工程做下來，NB電氣在國內肯定能一炮打響。”
“這一點我深信不疑，關鍵還是王總剛才那句話，我們的高壓產品在技術上還不夠成熟。與其冒險上馬將來出大問題，還不如循序漸進地發展，不然牌子砸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NB電氣海外部副經理亨利·皮爾斯在河內主持越南投資項目是公開的秘密，加之上面對改革開放的態度又有些反復，何書記意識到再拖下去不是辦法，只能倍感無奈地同意道：“既然貴方堅持暫不上馬，那我們就按照上次的談判紀要擬定合資協議。今天整理，明天交市里審批，爭取一個星期內簽約，劉總，你看怎么樣？”
“東馬克貸款呢？”
大事都讓步了，用不著為這些小事斤斤計較，何書記大手一揮，哈哈大笑道：“區里擔保，下午辦手續，明天就可以發放，八千萬全匯到貴公司在香港中國銀行的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