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瑛姑的敘述,凌牧云早已知道還不覺怎樣,黃蓉卻是不勝唏噓,嘆道:“世間恩仇之際,原也難明。我爹爹在桃花島上將老頑童周伯通關了一十五年,終也救不活我娘親的性命。”瑛姑聽她提到“周伯通”三字,登時身子劇震,急忙追問道:“你娘親與周伯通有什么關系?”黃蓉一聽她的語氣,即知她懷疑周伯通與自己母親有什么情愛糾纏,致被父親關在桃花島上,看來雖然事隔十余年,她對老頑童并未忘情,否則怎么憑空會吃起這份干醋來?當下垂首凄然道:“我娘是給老頑童累死的。”瑛姑是懷疑,燈光下見黃蓉肌膚勝雪,眉目如畫,自己當年容顏最盛之時,也遠不及她美貌,她母親若與她相似,難保周伯通見了不動心,不禁蹙眉沉思。黃蓉道:“你別胡思亂想,我娘親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周伯通頑劣如牛,我娘親又怎會對他垂青?”
雖說黃蓉這話語中對她的意中人不諷意,連帶著她自己都有些許被貶低的意味,但心中疑團打破,瑛姑不但不怒,反而甚是欣慰,嘆道:“小丫頭,你太小,這男女間的情愛之事你懂得還少,所以不理解這其中的滋味…”
黃蓉聽瑛姑說她不懂男女間的愛情,心中微有不,小嘴一動就想要反駁,不過念及瑛姑可憐的遭遇,終究不忍在這時候再刺激她,因而嘴巴動了動還是沒有說出來。
這時候就聽瑛姑接著問道:“黃姑娘。你娘親又怎么給老頑童害死了?你爹爹又為什么把他關在桃花島那么多年?”
當年瑛姑雖然從黑風雙煞那里探聽出周伯通被黃藥師關押在桃花島上,但到底是為什么被關卻始終不知。而且對于將她意中人囚禁了十幾年的黃藥師,瑛姑心中也是充滿怨意的。雖然此時周伯通已經被放出,她也想知道周伯通到底是因為什么被囚,與黃蓉的母親又有何關系。
黃蓉嘆道:“其實老頑童也不是存心害死我媽,可是我媽不幸謝世,卻是從他身上而起。所以我爹爹一怒之下,便將他關在了桃花島上,可是關到后來。心中卻也后悔了,這才和周伯通重歸于好。冤有頭,債有主,是誰害死你心愛之人,你該走遍天涯海角,找這兇手報仇才是。遷怒旁人,又有何用?”
這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把瑛姑說得呆在當地,做聲不得。她這些年來一直怨恨南帝當年袖手不管不予施救,害得她的孩子死去,直將段智興當成了生死大仇,這么多年來心中所想,除了救周伯通之外。就是殺段智興報仇。
可此時叫黃蓉當頭棒喝,瑛姑這才想起,段智興袖手不救她的孩子固然有些冷酷情,但真正打她孩子,害得她孩子身死的卻是另有旁人。而且她與人私通生子。段智興沒一言半語相責,仍是任由她在宮中居住。不但沒將她處死,一切供養還比前加豐厚,待她也算頗厚了。
只是怨恨了這么多年,對段智興的仇恨早已在她的心中扎下了根,此時意識到恨錯了人,一時間頭腦之中思緒紛亂,不知該怎樣才對。想要找真兇報仇,可人海茫茫,她甚至連真兇的面目都未曾見過,又如何能夠找到?想要報仇又該從何報起?
凌牧云見此情形,忽而開口道:“嫂嫂,你可知當年那個以掌打傷我侄兒的那個蒙面高手是誰?”
瑛姑茫然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人是不是身材相較普通人矮小一些,輕功掌法都甚是高明,聲音洪亮卻略顯沙啞?”
瑛姑一下子激動了起來:“你是不是知道那人是誰?求求你告訴我!”
“嫂嫂還沒回答我的話呢,我說的到底對不對?”
“對,對,你說的都對。”瑛姑目光迷離悠遠,思緒陷入回憶之中:“那日我正在拍著我那孩兒睡覺,從中突然躍進一個蒙了面的御前侍衛,那侍衛的身材確實比一般人矮小一些,她拉起孩子就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掌。我急忙上前阻攔,但那侍衛的武甚高,一把便將我推開,又在孩子的胸口拍了一掌,這才哈哈大笑著越而去。”
“那侍衛的輕功極高,等我追出去時便已上房飛奔而去,我當時認定是段智興恨我與人私通生子,所以派人來殺我兒子,當下我也不敢再追趕,而是徑自去了段智興的寢宮哀求。”
“誰知段智興卻說不是他派人去干的,而且檢查過孩子的傷勢和兇手留下的痕跡之后他還說,那兇手的武功極高,并不弱于他,他要救非得耗費極大的元氣不可,然后他就不顧我苦苦哀求,眼睜睜的看著我的孩兒…”
說到這里,瑛姑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怨毒之色,咬牙切齒的說道:“可憐我那孩兒才剛剛三歲,就這么去了。我雖然沒能看見那人的樣子,但他打我孩兒時的笑聲我卻永遠記得,正是洪亮之中帶有一絲沙啞,我做鬼也忘不了!”
說到這里,瑛姑猛地將目光向凌牧云,眼神中滿是仇恨和哀求:“小兄弟你是不是知道那人是誰?求求你告訴我,我一定要殺了他為我的孩兒報仇!”
凌牧云嘆息一聲,道:“嫂嫂,聽你這么說,那就錯不了,殺害你孩兒的那個兇手不是別人,正是鐵掌幫的幫主,人送綽號鐵掌水上飄的裘千仞!”
“什么?是他?!”瑛姑心中劇震,她在鐵掌峰附近的黑沼隱居十余年,與裘千仞做了十幾年的鄰居,卻從來沒有想過殺害孩兒的仇人竟然會是他!
不過經凌牧云這么一提醒,瑛姑頓時恍然大悟。不錯,裘千仞的身形也比常人矮小一些。正與當年那個害死她孩兒的兇手身形一般,聲音也是洪亮中略顯沙啞,她雖然沒有聽過裘千仞笑的聲音,但從他平時說話的嗓音來判斷,大笑起來聲音多半也與當年那兇手的笑聲相差幾。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裘千仞武功與五絕相差仿佛,正符合段智興對兇手武功的判斷,將這幾點綜合起來。害死她孩兒的兇手身份已是確定疑,除了裘千仞還會有誰?
這時黃蓉疑惑問道:“云哥哥,我不明白,裘千仞雖然為人不堪,但怎么說也是堂堂江南第一大幫的幫主,天下數得著的高手,他為何要大費工夫的跑到大理國的皇宮里去打一個嬰兒?而且要打一掌打死就是。又為什么要打得半死不活,折磨一個孩子?”
瑛姑聞言也將疑惑的目光向著凌牧云投來,這也是她所奇怪的地方,她與裘千仞原來都曾謀面,談不上什么仇怨,仇恨的。裘千仞為什么要不遠千里的跑到大理國皇宮去打傷他?這也是她此前與裘千仞毗鄰而居十余年,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原因。
“他這么做其實是沖著南帝去的,當年第一次華山論劍,五絕等人也曾邀請他去,只是他當時自忖武功尚未大成。肯定不是王重陽的對手,這才沒去。但并不是說他對九陰真經和天下第一的名頭就毫不在意了。”
凌牧云冷笑一聲。向著兩女詳細解釋道:“你道他為什么在一次華山論劍之后就在鐵掌峰中隱居不出?不是修身養性,而是閉門苦練武功,一心想要在第二次華山論劍中一舉壓倒其他人,奪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
“而且為了能夠順利奪得這天下第一的名頭,除了自己勤修苦練之外,還打歪念頭削弱其他對手,之所以潛身到大理皇宮中打傷嫂嫂的孩兒,卻傷而不死,就是想要逼著南帝耗費自身元氣功力救治,從而讓南帝元氣大損,到二次華山論劍的時候他也就少了一個勁敵。”
黃蓉恨恨的道:“這裘千仞當真可惡!”
瑛姑是氣得一雙眼睛仿佛要噴出火來,陡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向著凌牧云和黃蓉納頭便拜。
“嫂嫂,你這是干什么?起來!”
凌牧云和黃蓉兩人頓時大吃一驚,凌牧云急忙伸手相攙,以雄厚的功力將瑛姑硬生生的攙扶了起來:“嫂嫂你這么做豈不是要折殺小弟么!”
瑛姑感受到從凌牧云手臂上傳來的那股難以抗拒的大力,只得順勢站了起來,泣淚說道:“我瑛姑這么多年一直懵懂糊涂,渾然不知害死我孩兒的兇手是誰,若非小兄弟指點,我只怕到死也不知道仇人是誰,枉我還在鐵掌幫的附近住了多年,竟然不知道仇人就在身邊,實是可悲又可笑。”
“只是那鐵掌水上飄裘千仞武功太高,我遠不是他的對手,想要報仇實在難能。所以我相求二位能夠幫幫忙,讓我與伯通能夠破鏡重圓,唯有如此,我們二人聯手,才可能報得這大仇,否則我孤身一人,實在難以對付得了那裘千仞,死我不怕,我只怕到了地下,沒臉去見我那冤死的孩兒…”
黃蓉道:“瑛姑你不要傷心,也不必費心報仇了,裘千仞已經被我云哥哥給殺了!”
“什么?裘千仞死了?”
瑛姑大吃一驚,不敢相信的看向凌牧云,她與裘千仞做了十幾年的鄰居,對于裘千仞的厲害十分清楚,在她想來,即便她與周伯通和好,兩人聯手,也未必能夠將裘千仞擊殺,想不到裘千仞卻死在了凌牧云這樣一個年輕人的手中。
“不錯,幾個月前我們兩個與周大哥還有九指神丐洪七公洪老前輩一起去臨安城辦事,正巧與裘千仞他們遇上,大戰了一場,裘千仞重傷逃遁,被我追上給殺了。他曾前往大理國皇宮暗害侄兒之事,也是他臨死前自己說出來的。”凌牧云點了點頭道。
其實瑛姑之事凌牧云完全是從后世記憶中得知,根本不是裘千仞所說,裘千仞腦子又沒壞掉,怎么可能在和敵人殊死搏斗的時候供述自己以往的罪行?不過凌牧云的話雖然不盡不實,但裘千仞死時只有他一人在場。自然隨他怎么說。
瑛姑不禁怔怔出神,她倒不是不相信凌牧云的話。只是從凌牧云口中得來的這些消息對她的刺激太大了,糊涂了十幾年,才知道殺害她孩子的兇手是誰,可還沒等她去報仇,卻又得知了仇人已死的消息,這讓她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心中也不知是個什么滋味。
“瑛姑,你孩子的仇已經報了。你應該高興才是啊。”黃蓉笑著安慰道:“你放心,就算裘千仞已經死了,我們也還是會幫你撮合的,讓你和周伯通重歸于好。”
“那就多謝二位了!”瑛姑深深的躬下身去。
當下瑛姑便與凌、黃二人一路同行,凌牧云和黃蓉也沒拒絕,他們都知道瑛姑的心思,瑛姑是想萬一碰上周伯通。凌牧云和黃蓉兩人能夠在一旁幫著說說話,別再讓他一見面就跑,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而凌牧云和黃蓉兩人既然已經答應要幫瑛姑與周伯通和好,也樂得如此。
三人上山登峰,愈行愈高,一路來到一座青翠秀冶的峰前。山峰前有一個山洞,黃蓉道:“云哥哥,瑛姑,這里風景不錯,還有歇息之地。明天才是華山論劍的正日子,我爹和周大哥他們估計都得那個時候才能來。咱們今晚就在這里住一宿吧。”
凌牧云點頭答應,瑛姑有求于人,自然就沒有意見了,當下三人便在山洞歇下,看看日頭西沉,斜陽傍山,已到了晚飯的飯點,于是黃蓉便讓凌牧云去打點獵物回來,她好準備晚餐。
華山人跡罕至,野物頗多,凌牧云只出去轉了一圈,便以指神通的功夫打了兩只山雞和兩只野兔,回到山洞時,黃蓉和瑛姑兩人已經拾來足夠的干柴,黃蓉將打回來的野雞野兔洗剝干凈,點起篝火,就要燒烤整治。
就在這時,忽聽一個聲音大呼小叫著迅速逼近:“段皇爺,你別追了,我老頑童沒臉見你,你要再追我可就跳崖啦!”
接著一個蒼老淡然的聲音響起:“周師兄,你且停下來聽老衲慢慢道來。”
“我不聽,我不聽,反正我老頑童做錯了事,是沒臉見朋友了!”
說話間就見一條人影從崖后轉出,急匆匆的正往山上逃,衣襟帶風,奔跑得極是迅捷,看身形步法,正是周伯通。
“大哥!”“老頑童!”
凌牧云和黃蓉二人看見周伯通,頓時出聲叫道。而與他們在一起的瑛姑則是二話不說,身形一動直接縱身飛掠而出,徑直向著周伯通撲了過去。
周伯通聞聲看見凌牧云和黃蓉二人,正要說話,不過緊接著便見到了向他沖過來的瑛姑,頓時就像是見了鬼一樣,嚇得臉都白了,怪叫一聲扭身就要逃走。可是一轉身才想起后面還有人追,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一張臉都變作了苦瓜模樣。
瑛姑在“周伯通,你今日把話給我說清楚,為何見了我就要逃?我有那么嚇人么?”
周伯通眼睛都不敢看瑛姑,直急得在原地跳腳大叫:“啊呀,這可壞了,這可如何是好!”
“阿彌陀佛,周師兄,你莫慌,當年之事老衲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老衲此番來華山,其實就是想與周師兄說開此事,還望周師兄能夠給老衲這個機會。”
這時先前那個與周伯通遙遙對話的聲音再次響起,聽聲音已在切近,緊接著便見一個老僧從崖后轉了出來,只見這老僧身穿粗布僧袍,兩道長長的白眉從眼角垂了下來,面目慈祥,眉間雖隱含愁苦,但一番雍容高華的神色,卻是一望而知。
凌牧云心中一動,已經猜到了這老僧的身份,如果他沒有猜錯,這老僧應該就是已然削發出家,法號一燈的昔日南帝段智興了。
身旁的黃蓉也從先前周伯通的喊話中聽出了這老僧的身份,對著凌牧云低聲問道:“云哥哥,這就是與我爹爹和七公并列的南帝段皇爺么?怎么變成一個老和尚啦?”
因為凌牧云以往似乎所不知的表現,黃蓉慣性的一遇到問題就想問凌牧云,雖然她明知道凌牧云與她一樣以前從未見過南帝段智興,可還是忍不住向凌牧云詢問。
而凌牧云也沒有讓她失望,道:“我聽說大理國崇慕佛教,歷代皇帝都有遜位出家的習俗,估計南帝他也與先祖一般遜位出家了吧。”
黃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瑛姑一眼看見那后來的老僧,頓時一呆,臉色變幻不定,有追憶,有痛恨,有怨毒…瞬時之間,入宮、學武、遇周、絕情、生子、喪兒的一幕幕往事都在她的眼前浮現了出來,到后來只見到愛兒臨死前那一臉疼痛求助的神色,雖是小小嬰兒,眼光中竟也似有千言萬語,似在埋怨母親不為他減卻些微苦楚,最終死在了她的懷中。
想到這些,瑛姑心中陡然剛硬,猛地從懷中抽出一柄寒光閃亮的匕首,身形一動,徑直向著一燈大師撲了過去:“段智興,還我兒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