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劍齋,劍園。
紅塵百態,人間朝暮,斜陽昏黃,隔絕在這處孤寂之外。
“師兄。”今日寂寥仿佛被打破,一個男子立在一處孤墳前,碑上沒有字跡,平滑如鏡。
碑上同樣坐著個男子,像他這樣的人,年紀已然不重要,因為他的名字叫飛仙,世上獨一無二的劍靈。
飛仙睜開眼睛,眸中黑芒一閃而過:“我說過幾次,你不是莫問。”
“那為何碑上不刻名字。”男子說。
“他從虛無中走來,歸于虛無,要什么名字。”飛仙冷冷道。他是劍靈,隨主而葬,與普通劍器一般,孤獨終生。但很少人知道,他也曾經是人。
“劍要伴隨主人長眠。”男子說,“所以你把自己禁錮在此。”
沉默片刻,他微微一笑:“師兄,你不承認我不要緊,但我很擔心你,這次,還是讓我來出手。”
飛仙身上猛地爆發一道恐怖的意志,限于方圓數丈內,虛空似乎被絞碎千萬遍,“呲呲呲”的恐怖聲響不絕于耳,整個劍園都開始震蕩,搖搖欲墜。
男子的身形也在這聲響中透明又凝實,凝實又透明,如同死了千萬次,但他就是死不了,因為他現在還有一個名字,西↗長↗風↗文↗學,ww∷w.c♂fwx.n≌et都極樂魔主。
那是一份位業,只有同樣擁有位業的人才可以殺之。
“你敢出手,我就殺了你!”飛仙冷冷說。
“你殺不了我。”男子有些蕭瑟道,“我已然預見今次歸途。”
“你說你從不信命,否則你又從那里回來干什么!”飛仙冷笑道,“不過是迎取再一次的失敗,沒有任何意義…”
“不,歸途非命途,說不定此次我能永歸虛無。”男子嘴角飛揚,頓時有著驚人魅力。那是歲月的沉淀,那是信念的貫徹:“太玄沉寂太久了,他的選擇向來沒有錯。”
“也許,不過我看不到了。”飛仙說。他望著掌心處一柄半指長的紫色小劍,“她會替我見證。”
“也許,我不該出手。”男子凝望了紫劍一會,忽然轉過身去,“對不起,讓你陪我任性那么久。”他走出兩步,然后消失。
“做好你該做的…”飛仙沉默良久,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收了紫劍,身形一閃而逝。
莒州,戰場。
龍吟瑤大約追了十多里遠,那黑衣人才停下來,緩緩地回身道:“龍殿下,首先容在下做個自我介紹。”
他微微施了個禮:“災厄大統領之一,藍洛方。”
龍吟瑤冷笑看他,道:“鸚鵡學舌,沐猴而冠,倒是有點人模狗樣。”
“都說龍殿下一張巧嘴向來不饒人,果然沒有錯。”藍洛方并不在意,笑道,“我家大帥已在妖神宮恭候,殿下請。”
“哦?你憑什么認為本宮會乖乖隨你去?”龍吟瑤慢條斯理道。
草叢一陣“簌簌”聲,從藍洛方的身后鉆出來四五十個妖,又從龍吟瑤的左、右各自鉆出來四五十個妖,余下的一百四十九個災厄,便都在此處了。
“我們不喜歡用強。”藍洛方淡淡說,“若是殿下愿意乖乖配合,我們自當萬分禮敬。”
龍吟瑤微微抬螓,昏黃的余輝照在她的玉頰上,渲出了莫名意味:“柳暮言為何要請本宮,若是說出來的話,本宮說不定不會反抗。”
“東海龍宮公主殿下蒞臨妖神宮,還需要什么理由。”藍洛方眸子微瞇,悄悄打了個手勢,一道淺紅色靈光從他腳下蔓延出去。
“凡事都有理由。”龍吟瑤狀若未聞,“你們知道災厄失敗的緣故嗎?就是你們的五十個兄弟,其實我們早就察覺他們的存在。很不幸,就在他們執行任務時,師弟識破了柳暮言的毒計,及時趕到救了柳無義。”
藍洛方臉色頓然一沉:“原來如此!恭喜殿下,您成功勾起了我的殺機,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帶你的尸體回去見陛下。”
龍吟瑤道:“想來那白象族的就是另外一個大統領,你真的想殺我?他托本宮帶了一句話給你。”
藍洛方一怔,下意識道:“什么話?”
此時一百四十九個災厄的腳下都有淺淡的紅色靈光連結,如同夜鷹騎士結成的那種網一樣,鋪蓋在隱蔽的草叢里。
“他讓你去給他作伴。”龍吟瑤嫣然一笑。
“找死!”藍洛方勃然大怒,“動手!”
災厄們倏然間左右縱躍,淺淡的紅色靈光頓時交織成了一張復雜到無解的網,從下而上地把龍吟瑤給包裹起來。
“鎖神陣,師弟早就猜到了。量你們災厄也沒有什么別的能耐,沒有東都,你們什么事也做不成。”龍吟瑤的龍魂受到禁錮,身不能動,卻仍然不慌不忙。
網在瘋狂地壓迫著龍吟瑤的護體龍元,并逐漸縮小。
“猜到又如何?”藍洛方冷冷道。
“既然猜到,怎么會不做出防范。”龍吟瑤笑道,“在你們看來,對于我們這些將領,師弟的心里一定有著輕重之別。所以他把瞳瞳小白留在身邊,讓我在戰場胡亂的跑,吸引你們的注意。”
“哦?那殿下做了什么防范,為何要引我們注意。”藍洛方冷冷一笑,一百四十九個災厄,再加上鎖神陣、縛妖網,這是足以橫掃數萬大軍的強橫戰力,他半點也不懼。
“當然是…”龍吟瑤俏臉忽然一沉,“永絕后患!”
就在網即將縮到極限時,虛空中斗然落下數道劍氣,“哧啦哧啦”聲中,將網給撕得四分五裂。
藍洛方心里一驚,急忙抬頭去望,只見虛空正有一張巨大的深紅色網狀物罩下來,瞳孔驟然一縮:“鎖神陣?”
“好眼力。”龍吟瑤的輕笑聲響在外頭,不知何時,她已然閃到了網外。
藍洛方無心回應他的調侃,因為他的心神已然被落下來的數百夜鷹騎士驚呆了:“鷹鷲?”
直到網即將碰觸到他時,才猛然回神:“殺了他們!”
數十個災厄瞬時騰空,一縷黑暗無聲無息劃過虛空,數十個災厄哼也未哼便摔倒在地。
“誰!”喝問未落,藍洛方身上妖力蒸騰,一口妖煞已然吐出,卻被憑空切成兩半。
網未落地,從網的后方突然搶出四道人影,讓本欲反擊的藍洛方臉色頓時一白,旋即昂出一聲恐怖狼嚎,其身倏然間變幻,幻化為了一只銀灰色的巨狼,與此同時,災厄中也有數十個變幻身形,猛地撲向深紅色的網,自然毫無意外地被捆縛,不過網一旦開始收縮,其余災厄便趁機往外閃躲。
四道人影其中一個冷笑一聲:“不錯的決斷力,但實力的差距擺在眼前,還是乖乖就戮罷,反抗也是徒勞!”
由道殺門徒說出此話,自然頗有底氣。災厄雖然實力強大,但數百夜鷹騎士卻更強,加上五個高手掠陣,藍洛方根本沒有發出像樣的反擊就被擊殺。
“五哥,黑暗從未來過。”
桑榆笑著說,她的美如畫,她的笑如畫。她像一片枯葉輕飄飄落下,玄牝妖丹在瞬間化為灰燼,靈魄受到冥冥之中傳遞而來的黑暗力量沖擊,帶有撕心裂肺的痛罵…
這些,桑榆都沒有感覺了,她摔落在映月湖里。
蘇伏擺手揮散劍域,微微閉上眼睛,凡事都有極限,這謊言顯然不是現在的她能夠承受的。
“桑榆!”
金烏恢復原身,古河圖猶如大夢初醒,他猛地沖了下來,但緊接著他的動作慢了下來,顫抖著身子跪在桑榆的身旁,翕動著唇:“你…怎么那么傻,我這樣的罪人,根本不值得你…”
“五哥…”桑榆微微睜開美眸,輕輕撫上了他的臉頰,“我冷…”
古河圖將她抱緊,淚水盈眶,恍惚回到當年的雪夜。
“你是誰,怎么會睡在梅園?”他將餓暈在梅樹下的小姑娘扶起來。
“我冷…”小姑娘好不容易醒來,就說了兩個字。
他無奈,只好將她抱入懷中為她取暖,并帶回閣樓。
“你叫什么名字,慢點吃,還有很多。”他望著狼吞虎咽的小姑娘溫柔說道。
“我喜歡扶桑,以后你的名字就叫桑榆,那是光明的意思。”他輕撫著她的秀發,“你是流落在外的最后一只訛獸后裔,當年佛妖大戰,訛獸族滅,師尊對此甚是愧疚,我去求他收你為徒,他一定會同意的。”
“不用怕,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在去妖神宮的路上,小姑娘怯生生拉著他的衣角,他回過頭來鼓勵。
蘇伏用靈識探查過,桑榆的妖體已廢,靈魄已毀,沒有恢復的可能。天地萬物,生靈繁多,妖族凝靈魄,從此不入輪回,靈魄一毀,等同徹底灰飛煙滅。
蘇瞳仍然緊緊攥著蘇伏,怔怔望著這一幕。
“不用怕,有五哥在,五哥怎么會讓你一個人孤單。”古河圖抱著已然失去溫度的軀體,滿臉的溫柔。他的身上再次燃起了火焰。
他望向已然醒來的蝶葉雪,雙目盡是傷痕,“娘,孩兒不孝。”
當你傷害別人時,豈非也在受著傷害?
蝶葉雪笑著搖了搖頭:“你永遠是娘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