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雨幕,仍是沉沉一片,幾要壓下,叫人難以喘息。
城中凡人早察覺了何府動靜,卻無人敢于接近此地。那些兵士亦然,縣令不在,無人強令,誰敢靠近仙長斗法之地?
何府自茍魔虎死后便沒了動靜,唯有雨聲不斷。
庭中姜靈珊仍舊那樣姿態,倘有火光,就可見得她臉上已毫無血色。時令雖才初秋,夜間已開始凍人,遑論淋雨這樣長時間。今日之后,必定大病一場,輕者臥床不起,神智不清,重者有性命之憂。
然最痛者乃是失了摯愛,她那樣跪著,化石般一動不動。
“夫人…”
淅瀝瀝雨聲中,忽有渺渺音聲傳來,姜靈珊呆滯神情微動,喃喃道:“夫君?”
她轉頭四顧,喃喃化作瘋狂:“夫君…夫君…你在哪里?”
想要站起,卻又跌倒,跪坐時間太長,腳早已沒了知覺。
那音聲再不聞,她只以為是錯覺,就那樣躺著,痛哭出聲。
“夫人…”
姜靈珊猛地抬頭,空洞眼神微微有了色彩,帶著哭腔:“夫君?”
“夫人是我…”
這下她終于肯定,音聲來源于腦海里,她又驚又喜道:“夫君…你…你沒死?”
“就快了…”
姜靈珊還未從失而復得的心情中轉變:“甚…甚意思?”
“夫人方才說…只要為了為夫…做什么的愿意…可當真?”
腦海里,茍魔虎的音聲愈發清晰,姜靈珊想也未想,答道:“妾身什么都愿意。”
話音方落,她身上突有黑氣涌出,絲絲縷縷于黑夜并不明顯,卻透著陰冷氣息。姜靈珊心頭一驚,肉眼模糊可見,黑氣逐漸凝聚、成形,化作了茍魔虎模樣。
姜靈珊臉上露出了喜色,手臂卻驟然傳來劇痛,她秀氣的蒼白臉頰皺成一團。就見著夫君狠狠咬著自己手臂,還蠕動著嘴,其上無有血跡,卻有著劇痛感傳來。
她沒有反抗,只靜靜望著。
茍魔虎大喜,加快了啃食速度。此為《通幽真命九變魔典》其中一門大道《無相天魔道》,修成之后,可在生靈體內種下魔種,經過成長或一定契機,便可轉化成分身,真界不少身外化身之法,此道卻為真界公認最頂級,沒有之一。
茍魔虎本體一死,隱藏于姜靈珊體內的分身便醒來,有著那句“妾身什么都愿意”為契機,便有了復活的基礎。
只需將姜靈珊全部吞下,便可由此轉鬼道,因著無相天魔道特殊性,往后便可慢慢尋找適合爐鼎奪舍,這才是他茍魔虎算計。
今日之后,天壇教只知茍魔虎已亡,卻不知他以另一種形態存于世間。
姜靈珊被吞噬的非是肉身,乃是天道烙印。與陰神不同,凡人自六道界轉生而出,便帶有天道烙印。
而茍魔虎因修為低下,這魔種其實便是一絲分魂,與蘇伏識海內魔靈差距不可以道里計,倘無契機,或姜靈珊不愿為他付出生命,他就真的徹底死亡,萬幸他賭對了。
這計劃自得了《無相天魔道》便開始籌謀,為的便是脫離天壇教,自闖一片天地。
很快,姜靈珊整個人便要被吞噬干凈,就連疼痛亦感受不到了,她的神情很平靜,沒有一絲被欺騙的懊惱和悔恨。
“夫人不怪為夫這樣欺瞞你?”
茍魔虎吞噬了姜靈珊一條手臂,自家便長出一條手臂,此時幾將她吞噬干凈,只剩了頭顱,便不急不緩問著。
同樣的問題,今日被問了兩次,姜靈珊綻開笑顏:“妾身愿意…”
茍魔虎齜牙一笑:“夫人確然為極品,不只床上,床下亦讓為夫愛煞了,讓為夫整個把你吞噬,便能融為一體,自此后你我再也不用分離。”
姜靈珊仍舊笑著,只是有些凄涼和哀傷,她什么也沒說,緩緩點頭。
茍魔虎猛地張開嘴,一口咬下。
姜靈珊的身體緩緩倒下,再無氣息。普通生靈身上的天道烙印,倘被抽取吞噬,便徹底死亡,亦無可能再入輪回。
“竟無一絲怨恨,真舍不得你…”
茍魔虎喃喃說著,方鑄成之軀愈發凝實,外象雖與法身無差,其實內里仍是一片空蕩,只是神魂凝實,已屬鬼道靈修境,只此進境便叫人咋舌。
普通鬼修百年內能成靈修已屬機緣豐厚。
一切算計塵埃落定,他卻有些意興闌珊。姜靈珊最后的笑顏仍徘徊腦海,他沉默良久,蹲身扶起姜靈珊尸體,望著她面容上殘留的哀戚,冷冷一笑。
“你這婆娘好狠算計,是想叫我道心不穩罷,既如此,就給我再死一次罷。”
面容隨著語聲變得猙獰,手掌處突兀出現毒靈火,姜靈珊尸體自腰部開始,發出‘茲茲’的音聲,肉眼可見,毒靈火分開兩頭,將姜靈珊尸體燒得干枯龜裂,雨水打下,結構便承受不住,碎裂開來,散了一地灰燼,眨眼被雨水沖刷干凈。
短短半刻功夫,姜靈珊的尸體便混進雨水,混進廢墟,消散一空。
茍魔虎面容漸漸緩和,他伸出手掌仔細看良久,笑容仍是發冷,自語:“夫人,待我得了長生大道,會想念你的。”
“老…老爺…你你你把夫人…你把夫人殺死了?”
庭院左近有圍墻完好,其中有一洞門,一小丫鬟顫巍巍著手指著茍魔虎,一臉驚駭欲絕模樣。
“嗯?荷香?”
茍魔虎心神陡緊,他竟絲毫沒有發現她的存在,面上不動聲色道:“你為何還在府內?”
“老…老爺…我…”
荷香有些六神無主,小臉上有著驚懼與委屈:“奴婢受了驚嚇,自老爺房內出來,便回房睡下了,出來就…就看到府內變成這模樣…”
她瑟縮著身體跪在地上,頭顱低著,哀聲哭求:“老爺您不要殺我,求您放過我,我娘和弟弟還在家等我呢,求您了…嗚嗚…”
茍魔虎忙裝作一臉驚訝:“荷香這是哪里話,老爺我為何要殺你?”說著緩緩走過去。
荷香嚇得花容失色,欲要逃離,卻發現雙腿軟得動不了,驚恐叫她幾要放聲尖叫。
“荷香你聽我說來,定是誤會了,方才這女人乃是我仇家,故意變成夫人模樣,欲要算計于我,不料為我識破,終至慘死下場,夫人還活著呢,不信我帶你去找她可好?”
茍魔虎放緩了音聲,很是溫和道,腳步卻不停。
荷香聞言止了哭聲,猶自抽泣著問:“真的?”
“自是當真,老爺甚時候騙過你?”
茍魔虎終于靠近了荷香,笑容俞盛,此女亦是他從茫茫人海內找出的先天媚體,早先他一度懷疑自己機緣實在豐厚,欲瞌睡便有枕頭。
荷香于他后續籌劃里占了極大比重,故不能當普通凡人對待。
“老爺…”
荷香音聲變得弱不可聞,低著頭顱亦不知她在想甚。
茍魔虎雖有防備,卻下意識地搭上她的肩,湊近問著:“荷香,可是哪里不舒服?”
“老爺…”
荷香突而抬頭,稚嫩面上滿是詭笑,小手作爪狀,化作殘影抓向茍魔虎。
茍魔虎心頭大驚,眸子驟然變得冷冽,昂首后仰,險險避開,身上再度涌出毒靈火,迫得荷香不敢靠近,他趁機往后退了幾步。
他停住身形,狠狠盯著荷香,森冷道:“你不是荷香,到底是誰?”
荷香還很稚嫩的小臉竟有些嫵媚,她一改平常風風火火模樣,溫言諷道:“茍大護法真是讓奴家看了一場好戲,貴夫人對你,可謂是情深意重了,可惜這樣一個奇女子卻死得這樣凄慘,便連重入輪回的機會都失去,叫人家好生感慨!”
此言猶如利刃,一刀刀剜在茍魔虎心房,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雖計劃臨頭不曾有絲毫猶豫,事后卻開始念起她種種的好,這樣心態放在修士上,實不應該,只是這幾年沒有斗法,沒有生死危機,叫他對大道的追求有些懈怠了。
然境界擺在那里,這樣心緒只轉瞬就恢復,就見他臉上充斥了猙獰惡相,邪惡的毒靈火肆無忌憚展開,音聲帶著刺骨冷意:
“夜流蘇,你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