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二朵,各表一枝。
那何府離玲瓏客棧并不遠,約只五里。約兩刻前,蘇伏正欲沉下心神療傷時,便感應到那個方向傳來劇烈的靈氣波動。
“老爺?”
九命自是感應到了,見蘇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心頭微跳,卻有著不好預感。
“倘我猜測無差,方才跟蹤你我之人正與那何大旺交戰,我欲再往那何府一行,方才便想問你,那夜流蘇是何來歷?”
蘇伏的話應了九命猜測,不由欲哭無淚,頓感前途一片黑暗,他軟軟趴于榻上,有氣無力道:“老爺,那女人千萬莫要招惹…”
“倒是老爺方才用的是何法,竟能躲開他的靈覺,堪稱神來之筆。”
“壬水天一神禁,可聽過?”
蘇伏沒有避諱,并詳細解釋道:“方才便是壬水天一神禁六十四種變化之一,幸是雨天,我故意讓雨水浸濕,于城墻處刻畫神禁,使我們氣息與雨水短暫混合相融。”
九命心頭震動,不想這小子竟有這機緣。那壬水天一神禁乃是五行神禁一種,有著六十四般變化,普通修士得之,便能掌其中一種變化,實力大進。
而此類神禁無法以書面形式記錄,有修士得之,亦無法將口訣傳出,可謂是玄之又玄。
蘇伏見他震得半晌說不出話,便微微笑著:“我既不瞞你,你亦不能瞞我。那夜流蘇究竟是何來歷?”
九命回過神來,暗暗腹誹:此方是你小子真正目的罷,亦罷,便說與你知又如何?
“好叫老爺知道,那夜流蘇乃百蠻山狐族所屬,五十年化形,又十年修成玄牝妖丹,為妖神宮之主,萬妖之祖楚渡大老爺收為義女。”
“老爺,此女心機深沉如淵,手段毒辣如蛇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此番不知緣何淪落至此,然以她本事,豈是久居人下之女,老爺可千萬莫為她那外表所蒙騙…”
蘇伏似笑非笑望著他,微諷:“叫我猜,你定是吃過她的苦頭罷。現下她法身損壞,轉鬼道,且靈魄被困于一副畫卷內,又有甚可懼?”
九命化作黑貓形態,瞧不出他臉上顏色,語氣卻有頹然:“老爺有所不知,此女心機幽微,誰能害她這樣下場?定是有著未知籌謀,倘因她淪落便小瞧她…”
蘇伏微微蹙眉打斷道:“全屬猜測,富貴險中求,此事就這樣定了,我要她的靈魄,那畫卷不用看亦知乃是法器,事成之后便與你了。”
“老爺,您莫非是想將她煉入魂幡?萬萬不可啊老爺…”
九命聞之大驚失色,身形滾下了床榻,化作人形,連連叩首道:“老爺,那可是楚渡大老爺的義女,咱們惹不起啊,還是算了罷…”
“倘我堅持呢?”
蘇伏淡淡說著:“我不與你拐彎抹角,要么你死,要么她死,自作抉擇。”
言罷推開窗門,身形沒進雨幕里。
九命只覺著黑暗前途化作了無盡深淵,不由怒罵著:“不怕死的混蛋,有種別拉上老子。”
一肚子怨氣,仍只得化作黑貓形態,沖入雨幕。
與此同時,另一房間,玲瓏客棧小二與掌柜的一坐一立。
“掌柜的,那散修往何府去了,許是想渾水摸魚,真是膽大包天,不如我們跟過去瞧瞧?”
小二哥微微俯身站著,留意到掌柜的面色有些不愉,便訕訕道:“我只說說…”
掌柜瞥了他一眼,淡淡說著:“我玲瓏閣能存續數萬年,便是我們從不曾參與修界紛亂,一旦卷入,誰敢保證全身而退。”
“你敢嗎?”
此疑問聲色俱厲,小二哥心頭一顫,喉頭滾動,艱難咽了口口水道:“不敢…”
“可莫忘卻玲瓏閣宗旨,我們乃是生意人,打打殺殺不適合我們。”
掌柜見他一副害怕委屈模樣,不由微微嘆著道:“我將你調來此,便是看準此地幽靜,想你靜心。不想仍是風波不斷,你是我族唯一可修煉者,可千萬莫要讓我失望,你出去吧。”
掌柜言著閉目,再不管小二哥。
“是,小的告退。”
小二哥溫順行禮,退出了房門,轉身,面色卻有些不甘:“老東西,這不行,那不行,到底要管我到幾時…”似又想起什么,便住口不言,面上又緩緩有著笑容。
何府上空。
茍魔虎見著符陣,再不敢絲毫保留,毒靈火沖天而起,邪惡的陰冷氣息毫無保留釋放。
紀修竹不由暗忖:“此人實力如此了得,那天壇教上下恐也被他瞞著,潛藏青州數年,定對我宗有所關注,難怪一著面便認出我,雖有自信斬殺于他,可為何感覺哪里不對?是我想太多了嗎?”
疑惑一閃而逝,不及多想,雙手于虛空劃動,雨幕被帶動,旋轉著形成一個圓,隱隱見得中央處是一個由半黑半白組成的魚形狀圖案,很是玄奧。
茍魔虎心頭劇烈跳動,心知下一刻便要分個生死,他怒喝一聲,龐大身軀帶動著漫天毒靈火狠狠擊向符陣。
甫一接觸,他便覺得不對,就見漫天符陣竟消散一空。
“幻術?怎可能?”
茍魔虎目中閃著寒芒,雖在意料之外,身形卻絲毫沒有停頓,毒靈火形成一只巨虎形態攜著潑天之威壓向猶自閉目的紀修竹。
“擊中了…”
轉瞬,茍魔虎心頭喜意化作涼意,就見那緩緩轉動的圓形圖案穩如泰山,竟絲毫不懼毒靈火之力。
紀修竹恰于此時睜眼,帶著嘲諷笑容:“自作聰明,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生死符。”
茍魔虎面色大變,終耐不住想要退后,卻被一股吸力猛地吸住,緊接著頭腦一個暈眩,那毒靈火瞬間被抽取大半,且有連綿不絕之勢。
“此與邪道何異?”
驚懼叫他終忍不住,驚叫著:“你等自詡名門,此術如此邪異…”
“我宗法決奧義豈是你這小小魔修可體會的?”
紀修竹冷冷笑著打斷他,手上有著指環,那是儲物指環,心念方起,雙指便夾了一顆玉石,其品質比之蘇伏消耗那顆不知高了幾倍,其形方正,有棱有角,乃是上品靈玉。
“乾、舜、孨、離、坎、門,山岳咒,太清轉龍令…”
他的雙指并攏于虛空劃動,每一個符文生成,隨著令言出,皆有金光閃爍。
茍魔虎哪料到對方一聲不吭便下殺手,驚駭間,就有一道模糊虛影狠狠撞向他。
‘蓬——’
下一刻,他整個人便被巨力砸中,化作一顆隕石轟然落于何府內,而落點恰是他的臥房。
雨中凝望的姜靈珊心頭一顫,不顧臥房已成廢墟,發瘋似的沖將過去,帶著哭音:“夫君,夫君,夫君…”
扒開厚厚土石,姜靈珊一介凡人,雙手指甲早已破裂,卻渾然不顧,終見著了茍魔虎身軀,就見他已還原成本來模樣,臉上有著血泥,此時有著雨點打下來,意識有些恢復,便不停嘔血。
“夫君…”
姜靈珊已然泣不成聲,只緊緊抱著他。
“我…沒事…”
茍魔虎已然感覺不到疼痛,五臟俱損,骨頭更是寸寸碎裂,竅穴亦崩潰,他顫巍巍著手,抓住了她的手,臉上帶著釋然笑容:“夫人…不怪為夫這樣瞞你…為夫可是個怪物。”
姜靈珊哭著說:“妾身不怪…夫君在妾身心里,永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論你是何人…叫作何名…做過何事…”
紀修竹降下來,眉頭緊緊皺著,茍魔虎顯然已是活不成了,即便傷能治好,神魂亦不容于真界,無有魔主親身護持,只有化作飛灰一途。
而法身損成這樣,亦無可能抵達焦獄界,可為何心頭還是有種怪異感?
“仙長,仙長,夫君已經這副模樣,您就放過他,放過他好嗎,賤妾愿做牛做馬以報大恩,求求你,求求你…”
姜靈珊哭著跪倒在地,用力磕著頭,那土石雖泥濘,亦有尖銳之物,只幾下便有血跡,一副披頭散發模樣,實叫人心酸。
即便是紀修竹這樣鐵石心腸,亦微微動容,微嘆著說:“即便我不殺他,他也活不過今夜。”
話鋒又轉:“然不親手殺掉他,恐有后患。我只能答應你,讓他無有痛苦死去。”
言罷轉向茍魔虎,淡淡道:“大道之爭,存乎一心。天道渺渺難測,是人便有私心,此為常理。然,你既已輸了,應知下場如何,何必牽連別人?”
紀修竹這番話當然不是沒有意義,這姜靈珊的從始至終不離不棄,為他活命,更是愿作牛作馬,殊為難得,叫他心有戚戚焉,因此不欲這女子因此輕生。
茍魔虎微微笑著,語聲低沉:“夫人,紀先生所言極是,為夫今日在劫難逃。夫人千萬好好保重,莫為我傷悲,待你百年之后再聚,為夫等得起…”
姜靈珊緊緊摟住他,失聲痛哭。
紀修竹欲言又止,心頭微嘆,此人神魂已為真界不容,別說轉鬼修,便是六道界六大陰司鬼王亦不敢收容他。
“仙長,我求您救救他,救救夫君,我求您了…讓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救救他…”
似乎不愿接受這樣事實,姜靈珊又磕著頭哀聲哭求。
紀修竹將她扶起,又拉開兩步,微微搖頭道:“莫說我束手無策,即便有法亦難辦到,此人太過深沉,活著不知要攪出多少風雨。”
言罷忽伸出手掌對著茍魔虎,就見雨幕突被卷動,那半黑半白圓形圖案復現,急速轉動間,有熾烈赤陽之焰噴出。
“啊——”
有著慘叫,只持續一瞬便微弱了,茍魔虎知此乃毒靈火經生死符轉化,倒轉了屬性,便對著姜靈珊露出難看笑容:“夫人…保重。”
又一轉眼,茍魔虎整個人便化作飛灰消散。
姜靈珊顫巍巍著手,翕動著嘴唇,眼神空洞洞,神情一片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