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洛尼先生,說說你知道的情況。”馬德里城內一座普普通通的別墅內,來自英格蘭的威廉·坦普爾爵士正襟危坐,看著面前一臉陰沉的中年男子,說道。
“爵士,鷹巢要塞的東岸人曾經做出過緊急動員的舉措,但很快就解除了。過去一個月,他們和附近的一萬多名意大利軍隊,一直在做檢查性質的動員,但沒有進行演習。我認為,他們還沒做好應對戰爭的全面準備,短期內也不準備開戰。”斯卡洛尼說道。
此君是意大利人,出生于都靈,青年時期隨父到熱那亞經商,失敗后以商業掮客的職業謀生。斯卡洛尼為人機靈、謹慎,觀察力強,也會分析推理,因此很快被英國人發展為間諜,為倫敦搜集情報。后來因為業務能力出色,漸漸爬到了英格蘭設在北意大利情報網絡的高層,說起來也算是一個人物了。
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二世病逝已經兩個月了。在過去這段時間內,各國使節云集馬德里,私下里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外交波瀾。各種利益在此被交換,各種承諾在這被許下,法國人、英格蘭人、奧地利人、荷蘭人忙得團團轉,不斷試探對方的要價和底線,他們時而妥協讓步,時而強硬堅持,讓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東岸人是大開眼界——這幫衣冠楚楚的鳥人,就沒一個說的是實話,除了謊言,還是謊言。
斯卡洛尼在過去一年中,一直在坎波莫羅內小鎮上“經商”,主要任務就是監視鷹巢要塞內的東岸陸軍的動向,并將其傳遞給倫敦的相關人員。此次威廉·坦普爾爵士老將出馬,來到馬德里進行外交工作,也冒著風險把此君從意大利召了過來,詢問第一手情報。
“聽說東岸人在坎波莫羅內小鎮上投資建設了一家兵工廠,目前情況如何?”坦普爾爵士繼續問道。
“爵士,這家兵工廠的規模并不大,事實上目前只能調配一些火藥,外加加工槍彈、炮彈。這樣的工廠,歐洲到處都是。根據我的觀察,在最近一段時間內,東岸人除了運輸了少數幾臺機床過來之外,就再無別的動靜了。工廠有煤氣燈照明系統,但夜間并不開工,生產節奏看起來很正常。”斯卡洛尼回答道。
威廉·坦普爾爵士聽后點了點頭,但內心之中并未輕松多少。他雖然年紀很大了,但頭腦并不保守,相反對新事物異常關注,知道很多東西。比如,他這兩年就特別關注東岸人開發出來的全蒸汽輪船。在他看來,這種可以造到兩千噸、三千噸的大船航速快,對整個世界的交通運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正如他曾經在國會演講中所說的那樣:“蒸汽輪船極大縮短了各國之間的距離,產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在此之前,沒有任何國家可以運輸幾萬軍隊跨越半個地球到另一個地方,但在條件發生變化后,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有了可能。東岸人如果能夠擁有十萬噸位的蒸汽輪船隊,只要他們愿意付出巨大的代價,就可以一次性運輸三萬人以上的軍隊到歐洲,且不會造成多大的損失。誠然,所有人都希望和平,但無論如何,沒有一個民族敢于忘記風暴時刻可能發生。我正為此而日夜不寧,也請諸位務必保持警惕。”
威廉·坦普爾爵士不確定東岸人現在又多少條蒸汽輪船。但據他猜測,幾萬運輸噸位還是有的,這就足夠他們做很多事情了。更何況,根據種種線索,他們已經提前數年進行了安排,并分批運輸了大量人員到歐洲及附近區域。毫無疑問,這是要付出巨大成本的,因為你要讓你的人員忍受常年在外的苦楚,那么就要發放足夠高的薪餉;你要讓你的設備、船只在外維護,這成本也比本土高了很多;你要在外國采購大量補給品,這開支甚至會比本土高一倍以上;你要在外修建倉庫、醫院、工廠、娛樂設施…
但以上種種困難在東岸人面前或許都不算什么事!他們意志堅定,目標明確,最重要的是財力充沛,似乎完全負擔得起這樣的行動。更別提,他們在歐洲還有不少狗腿子為他們買單,這又可以減少相當的成本。總之,不能低估東岸人,一點都不能!
“聽說東岸人最近派了個使者在熱那亞、米蘭和威尼斯大肆活動,宣揚一些很不好的言論,有這回事嗎?”沉默了一會后,威廉·坦普爾爵士又開口問道。
“有這回事。”斯卡洛尼立刻答道:“那是一位囂張的年輕人,似乎是貴族出身,經常講一些很出格的話。據我收集到的公開消息,他非常仇視法國人,并且對奧地利人也不是很友好。嗯,他的所作所為,很可能只是為了引起意大利輿論的好感,來加強和鼓舞北意大利聯邦的貴族和商人們,讓他們積極準備擴張。這個人也很聰明,他并不僅僅滿足于研究輿論的趨勢,而是喜歡煽動它們,在相當程度上引導它們。他經常在沙龍中發表冗長的講話,滔滔不絕地談論法國人和奧地利人如何為難意大利,如何經常勒索他們,又談論東岸人在歐洲的影響力,東岸海陸軍的實力以及未來的行動計劃。他親口承認如果外國武裝力量干涉意大利人民的內部事務,東岸人就一定會介入戰爭,無可避免。他還預言東岸海軍會封鎖敵人的港口,讓他們的貿易癱瘓,商人陷入困境,政府財源枯竭。他所有的談話都具有一種密談的性質,但卻公開講了出來,同時夾雜著一些十分粗暴的批評,既批評法國人,也批評奧地利人,甚至就連他自己那些比較溫和,講話謹慎的同僚們都被批評過。這些批評是不供發表的,意大利的記者們不被允許用他的名義發表上述言論,否則他就會出面否認。但是,這些言論還是流傳了出去,并在報館、沙龍、俱樂部和金融機構間到處傳播,很多人都知道。”
“嗯,我也聽過一些。有些言論十分過火,并一再重復,因此人們并不認為它有什么意義。”威廉·坦普爾爵士插話道。
“或許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斯卡洛尼輕笑了一下,說道:“即便他四處否認,但意大利北方的報紙還是大量登載了他的言論,甚至還流傳到了周邊國家。結果就是哪怕意大利北方的一個農民都相信東岸人同情他們,會在關鍵時刻幫助他們,社會輿論充斥著激昂的情緒。而在巴黎和維也納,貴族們看到了他一遍又一遍澄清自己言論的聲明,認為東岸政府并未對他們產生敵意,雙邊貿易關系仍能持續。但他們心底可能也會下意識思考,一旦真的派兵入侵了意大利,會不會真的導致很嚴重的后果?只要他們這么想了,這個家伙的目的就達到了。不過,爵士,我也真的懷疑這個家伙是一個戰爭狂,或許他也在通過這種手段,倒逼自己的上司或魯莽的軍人們參與進來,加速事態的發展。畢竟,東岸人有軍隊駐扎在熱那亞,那些軍官們只要讀讀報紙,就可以很容易得出意大利人群情激憤,急欲發動戰爭,且對東岸無比熱愛、支持的結論。”
“這只是猜測,還需要進一步的證據支持。”坦普爾爵士不置可否道:“但東岸政府內部肯定存在不同的派系,就像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一樣,有人希望戰爭,有人希望和平,有人希望不那么快卷入沖突,有人恨不得明天就開戰,這都很正常。”
“這么看來,東岸人對意大利其實是非常關心的,或許可以說是過分關心了。”威廉·坦普爾爵士總結道:“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難道真的不打算介入歐洲大陸的戰爭嗎?除非有人去攻擊意大利從而惹惱了他們?北意大利聯邦又是怎么想的?統一整個意大利半島?似乎他們還沒這個實力,別的國家也不會允許,教皇國更是對此持負面態度。”
威廉·坦普爾爵士現在真的有些頭疼了。他覺得眼前的局勢錯綜復雜,各方勢力交錯在一起,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甜言蜜言,簽署著隨時可以扔進垃圾堆的各種協議。每一方都在竭盡所能地拉攏盟友,并勸說競爭者不要輕易卷入戰爭,雖然他們自己已經在磨刀霍霍了。
作為一個已經被歐洲人廣泛認識到的強大力量,華夏東岸共和國的動向一直是坦普爾爵士十分關心的事情。原因其實也非常簡單,東岸人有強大的海軍,而英格蘭又是島國,不得不關注。
威廉·坦普爾爵士原本以為東岸人很快就會介入眼前的亂局,但他們握有全權的盛特使并沒有這么做。他游離于馬德里的風暴外圍,用漠不關心的眼神看著各國大使的表演,只在幾個次要場合強調過東岸共和國的商業利益不得受損,除此之外就再無其他動作了。
但坦普爾爵士卻絲毫不敢對此掉以輕心。英格蘭的籌碼有限,不能輕易擲出。萬一他們馬德里的王冠最終落入波旁家族,而他們不得不加入奧地利一方,阻止法國人對歐洲大陸的整合,這個時候東岸人再與路易十四勾結到一起,與法國結盟,那對英格蘭可就大大不妙了。他們引以為傲的海軍,在東岸人面前或許并不算什么,一旦遭到毀滅性打擊,那么英格蘭的籌碼就輸得差不多了,這是他所無法接受的。
“一定要摸清楚東岸人的態度。他們到底是只對意大利和西屬美洲有興趣,還是有著什么更大的胃口!”威廉·坦普爾爵士想道:“否則英格蘭王國將遲遲無法做出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