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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大科學院

  是勛前一世只是個普通文科生而已,數理化程度不說一榻糊涂,也都將將及格的水平,具體科技樹該怎么攀,他也就勉強記得《文明》里的模式了…可是終究曾經生活在一個科技發達的時代,別說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就連小時候讀過的《十萬個未什么》,就能秒殺這年月的所有博物學者。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其后兩千年歷史發展尤其是社會形態發展的基本軌跡,他明白自己和時代的局限性究竟何在,從何處可以嘗試去打破一個缺口,從而給中國埋下重視科學技術的種子。前世也讀過不少穿越,主角仗著自己的理工功底,穿到古代就打鐵煉鋼、造槍造炮,其實那都是扯淡的事情。想想《臨高啟明》吧,五百人籌謀經年,積攢了大批物資,然后一起穿到已經產生了工業時代萌芽的十七世紀,這五百人里起碼有四成是純技術人員,就這樣還折騰了六七年才把科技樹攀到二十世紀初…再說了,這書發展過程中也不是純然不開金手指啊。如今就想靠他是某一個把中國引領進新的時代,那不是癡人說夢嗎?

  是勛知道,要想播撒科學的種子,吸引更多有志發展者相助,兩個前提必不可少:一,就是農業生產先有了很大進步,在食糧方面有了一定富裕——倘若連肚子都還吃不飽,誰還有心思去發展工業?工業技術又不一定能夠快速反哺農業啊。二,初期科研要具備直觀的功利性——科研是吞金巨獸,先不說沒收益就拉不住投資伙伴,光說研究無法盡快轉化為金錢的話,連他本人都未必撐得下來。

  漢代即曾設大司農為負責農業生產的最高行政長官,舉凡搜粟都尉、候農令、守農令、勸農掾等等。圍著農業打轉的官吏一抓一大把。但問題是這些官員的主業往往只是收稅,助農、勸農是附加在稅收上的次等職能——比方說當鄭玄做大司農的時候,他的職務就更接近于后世的財政部長而非農業部長。是勛在制定魏國官制的時候,就特意在戶部新設了候農司。各地分置助農令,主要工作是提高所轄區域的農桑業畝產量。

  提高農業生產的途徑有很多,傳統主要是開墾荒田和興修水利,只有極少數地方官員會另辟蹊徑,發明和推廣農業機械甚至新的農業技術——比方說西漢著名的農學家趙過。是勛首先派人搜撿和整理《漢書·食貨志》、《鹽鐵論》、崔寔《政論》等文獻上對趙過功績的描述。編纂成冊,作為候農司的指導性文件;然后要求各地助農令每年都要把地方上的先進經驗總結后呈遞中央,一方面作為考課的依據,另方面也統籌安排、嘗試推廣。

  當然光這樣還遠遠不夠,即便農業技術水平直接跟助農令甚至候農司中郎的考績掛鉤,終究這是官家的事兒,官員們未必就能有多上心。是勛本人也在自家幾處莊院里進行農業方面的各種試驗——反正他如今主要的財富來源也不是土地,就算年年失敗,也不至于破產——老丈人管亥在這方面給了他很大的幫助。

  最重要的試驗,就是引進殊方物種。嘗試在中原植育。是家商隊常跑西域,除了牲畜、珍貨外,是勛總讓他們搜集各地物種,就連秦朗遠渡倭地,是勛也命他把倭人的作物都搞幾份兒回來。秦朗當時就問啊,那地方貧窮荒僻,能有什么好東西了?是勛笑道:“所謂淮南為橘、淮北為枳,焉知彼方稗草,不可入中原為膏粱耶?若不試之,何由得知?”

  其實他還有些話窩在心里沒有向秦朗透露。因為怕那小子聽不懂,說了也白說——“孩子,你知道啥叫雜交嗎?”

  是勛明白,田中得來終究少。想發大財是不能夠光靠種地的,所以他在發家的道路上,并沒有花大力氣購置甚至兼并土地,所謂是家莊院,也不過洛陽、許昌、譙、郯等城郊外的總共六七處而已,想要嘗試新物種。所涵蓋的區域未免太狹窄了一些。好在他與很多地方家族關系都不錯,在把對方扯上工商業航船的同時,也誘其試種新植。

  都有哪些家族呢?中原地區既包括了河內司馬氏,瑯邪王氏,河東裴氏、董氏等舊族,也包括了諸曹夏侯、關中杜氏、東海陶氏、趙國沮氏等新貴;此外,揚州有以顧雍為首的“吳四姓”,荊州有黃祖、黃射父子代表的安陸黃氏,湘州有張仲景的張氏,大大小小,將近百余家。此前伐蜀成功,他使司馬懿統司蜀地內政,還派女婿夏侯威、弟子田彭祖等相助,也交給他們一個任務,就是在益、夷二州給我找到合適的農業和工商業合伙人。入掌中書以后,他還特意寫信給陸議、步騭,請他們幫忙聯絡士燮…

  當然啦,表面上的理由是很冠冕堂皇的:“士氏久牧化外,自生割據之心,若能使與中國士大夫交通,以工商及農術誘之,則自然歸心矣。”

  那么試種新物種都有什么好處呢?例子也是明擺著的,是令公當初遣人入蜀取茶飲,遂至風靡天下,揚、閩之人試種之成,如今天臺、武夷之茶遍行中原,那錢財還不是滾滾而來嗎?再說了,即便新物種無法大范圍推廣,你只要在自家莊院里種成了,不僅能夠嘗鮮,還可饋贈親友,以資炫耀——這對于士大夫(不是土地主)來說,那也是頗有吸引力的。

  只可惜,這年月沒處掏摸玉米、土豆和蕃薯去…哪怕東海水師再強大,并且持續發展,沒有個一二百年,估計也不可能航行到美洲去…

  農業的革新和發展,是個長期工程,新物種在中原站住腳跟,也不是三五年立辦之事。是勛同時還搜集各種人才,在自家莊院里劃出實驗區來。進行機械、冶金、燃料、材料等各方面的研究。這方面扔出去的錢就海了去啦,而且未必能夠很快見到成效,所以也是兒子是復最不理解的地方——在是復看來,老頭子只是滿足個人興趣愛好而已。其實跟別人好蓄美妓、藏珍寶,或者日夕弋獵,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況且老爹你要是只喜歡玩兒也就罷了,若是玩物喪志,被政敵趁虛而入。那就太糟糕了呀!你以為已經可以安享晚年了嗎?你總得為兒子我考慮考慮,可別留一個爛攤子給我呀。

  是勛曾經“發明”過火藥,對于曹操的統一戰爭起過相當大的輔助作用,不過如今西蜀已滅,關東亂事亦近尾聲,群臣都以為當馬放南山、鑄劍為犁——新武器咱就別再搞了吧。工部和戶部已經多次向馬鈞拋出了橄欖枝,也跟諸葛亮打過招呼,想把馬德衡弄他們部門去,專心研究生產器械,戶部甚至開出了候農司中郎的高位——馬鈞此前為兵部下轄屯所設計過水車、復原過趙過的耦犁。若以之助農,必見成效。

  就連諸葛亮本人,都打算把火藥的研發暫且停頓下來,幸虧這一攤事兒的原主是自家老師,他隨從東征前特意跑來跟是勛請示過一回,是勛說了:“汝以為火藥只可施之戰陣耶?是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也。昔吾以火藥裹以紙,乃可炸響,若精研之,焉知異日不可裂石耶?則以之開山、平道、作渠。可事半而功倍也。”

  諸葛亮當即就問:“火藥可助燃,可推物,亦可炸裂,然物有其用。亦有其極,先生果以為精研之必可裂石乎?”是勛點頭:“然。”他心說黑火藥爆炸力到頂點也就那么回事兒,跟黃火藥完全不可相提并論,可在這個時代,那就已經挺嚇人的啦,如今火藥的研究才剛起步。怎么可以就此停頓呢?

  孔明是個尊師重道之人,再加上是勛在這年月多少也有點兒“多智而近妖”了,所以既然是勛發了話,諸葛亮不敢不聽,也不好不聽,于是這才保留下了火藥研發部門。

  然而火藥終究是軍國重器,當年因為泄密風波,曹操直接把謝徵逮起來砍了,這技術只能由朝廷掌握,甚至暫時只能由兵部掌握,是勛本人是再也插不進手去啦——不過就算他想插手,估計就那點兒學識,也起不到更多推進作用了。是勛只好去搞點兒別的,最主要的就是對燃料的精取,希望能夠獲得更高的溫度,好推進煉鐵技術。

  他真是后悔啊,就理論上來說,后世中華大地上曾經遍地都是小高爐,就算煉出來的大多是廢鋼,放到這年月就夠做神兵了…自己怎么對這方面就一點兒知識都沒有呢?

  他希望可以在自己手上多產出幾種新技術,并且順利運用到生產上去,并使士大夫皆對從中生發出來的經濟效益垂涎三尺,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才能嘗試將私人科研機構推向各地,甚至推向朝廷,成立個什么“大科學院”啥的…

  這些事情必然牽扯了是勛相當大的精力,故此是復心生不滿,跟老爹提過幾次,老爹既當耳旁風,又不肯明確解釋自己為什么要搞這些“沒用”的花樣。

  且說這一日是復與桓范相談了一頓飯的時間,終于等到了是勛返家,于是前往謁見,是復就把盧洪的請求和自己籌謀的對策向老爹和盤托出。是勛略一沉吟,不禁黯然而嘆:“吾與慈范相識微末,相交亦久,汝等乃勸我殺之…吾實不忍也。”

  是復說了,那家伙知道咱們的事兒太多,而且他又是臭名昭彰的特務頭子,咱也不可能收入家中為客——這用不能用,留又不可留,除了干掉他以外,還有別的道路可走嗎?“阿爺勿為婦人之仁也。”

  是勛一抖袖子:“是何言歟?吾不愿聞此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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