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想要搶先一步劫持天子劉協,可他終究是朝臣,手頭就只有幾名部曲而已,不可能直接闖入內宮,去把劉協從被窩里給揪出來——真要那么干,他名聲就全毀了,就算曹操也未必能夠保得住他。所以必須找名當權的宦官去把劉協先架到朝臣可以履足的德陽殿去。
雖然根據木恩所說,宮有三名中常侍,問題是勛一個都不認得,也不可能現去找,所以——就木公公你吧。
他挺戟相逼,木恩當場就嚇哭了,連呼饒命,然后說:“小人自欲奉侍中命,然…實股戰而不能行也。”我腿軟了,這會兒走不動道兒啦。
是勛轉過頭去瞥一眼任曙吉,那小家伙倒真敏,當即拍胸脯:“小人可攙扶木常侍,并召壽安殿同仁,并往奉請天子。”壽安殿是曹妃的寢宮,那肯定大多是自己人啊。
于是是勛就讓任曙吉攙扶著——其實是拖拽著——木恩,去“請”劉協,自己帶著荊洚曉等部曲,先奔了德陽殿而來。不多時,田毅也率領著數十名郎衛趕到,并且把當晚值班的幾名尚書全都給揪了過來。
劉協還打算等通報,是勛到了崇德殿,自己好去相見呢。不過他心里也在打鼓——實在太怕是勛了,真不愿與其對面,要是干脆耗到宮門落鎖,對方不得不退出宮去,那就再好不過。就這么著忐忑難安,繞室彷徨,突然間有宦官來報,說木恩來了。聲稱宮外有人作亂,請天子御幸德陽殿。
要是劉協把木恩召進來多問幾句,瞧著木恩那慫樣,就能多少猜出點兒內情來。問題他事先是知道耿紀等人欲圖作亂的,故此一點兒也不吃驚。反倒輕輕地歡呼了一聲:“好作!”隨即想到,耿少府他們是說事成后請自己下詔討曹的,尚書們都在德陽偏殿,那不如自己先去坐鎮,再等消息吧。
所以高高興興地就出了門,可是出門一瞧。木恩整個兒癱軟在地上,周邊圍著一圈全都是壽安殿曹妃的人,心知不好。可是再想抽身就難啦,那些宦官、宮女們自然不能對皇帝用強,可是蛇有蛇路。他們自有辦法簇擁著天子前行,劉協又不是后來曹髦那號有膽色的皇帝——雖然同樣沒頭腦——腦袋一蒙、膽子一落,那就徹底逃不掉嘍。
四十年前,曹節、王甫等挾持年幼的靈帝出御德陽前殿,下詔討伐大將軍竇武;四十年后,又有群宦挾持業已成年的天子劉協——所以說人只分賢與不肖,至尊之冠并不能產生加智力和勇氣的特效…
總而言之,劉協就這么著被群宦、宮人給挾持到了德陽殿。落入了是勛的“魔掌”之中。是勛這也是在賭大運——天子哪兒是那么容易糊弄出來的?他不寄望于木恩,卻希望任曙吉確實具備一定的行動能力,只要這任公公真能召聚曹妃的手下。那挾天子就要容易多啦。
要不是害怕即便逃出宮去,也未必能逃出城去,前途渺茫,是勛還真未必敢賭這一把。
不過他終于賭贏了——贏就贏在劉協“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如今是徹底的無腦中二——于是跟荊洚曉、田毅等人一起“衛護”著天子。就在德陽殿上等耿紀他們到來。至于那幾名尚書,早就在兵刃加頸之下。被迫草得了討伐叛逆的詔書,連御璽都蓋上了。只空余了敵對方的姓名——是勛是根據史事推算,猜測為耿紀、韋晃等人作亂,但終究歷史已然有所改變,他還不能遽下定論。
時候不大,果然耿、韋等人就來到了德陽殿前,高呼請謁。不過是勛也嚇了一大跳——我靠荀文若怎么也摻和進去了?以我的威望,要想指揮著郎衛們捏死耿紀等輩,那還不是玩兒一樣嗎?但若再加上個荀彧…
還好自己先把天子給挾持在了掌握之中,相信荀文若不敢在天子面前胡來。
所以荀彧等人報名入殿,才一抬頭,瞧見是勛也在,不禁大驚失色。是勛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先自大喝一聲:“荀公亦造亂耶?!”
荀彧攤手苦笑道:“此非吾本愿也,乃…”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耿紀、韋晃在驚愕過后,當即轉過頭去,就想逃出殿門。是勛及時又大喝一聲:“天子在前,安敢不拜?!”
荀文若當即就跪下了,耿紀、韋晃才剛轉過九十度,腳步還沒能站穩呢,聞此一喝,本能地也膝蓋一屈,伏身在地。是勛橫戟一指:“汝等焉敢作亂,縱火焚燒相府,并闖宮來劫持天子?!”
耿紀心說你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嗎?究竟是誰在劫持天子啊?把頭一抬,正待分辯,是勛卻又大聲質問荀彧,及時堵住了耿季行的嘴——“荀公,君以為汝等事可成否?”
荀彧磕了一個頭,隨即顫微微地站將起來——這年月與后世不同,即便微末小吏,也不必要一直在長官甚至是天子面前始終跪著——面色陰晴不定,搖頭答道:“此非吾之事,吾亦受挾也。然據吾所觀,事難成矣…”我覺得耿紀他們的叛亂掀不起什么大風浪來。
是勛急促地追問道:“事若不成,汝等并戮,且危天子;其事若成,則天下若何?!”你們造亂要是不成功,自己完蛋也就罷了,還肯定會連累到皇帝;要是僥幸成功,天下又將陷入無休止的動亂啊——“荀公,荀公,乃知勛昔日為公所作評語,尚未足趁也!”
我當初借袁宏的話來咒罵你,說你令名難全,根據如今的情況來看,還不夠到位啊——你竟然摻和進了這么一樁蠢事里去,還打算留下好名聲嗎?準備著遺臭萬年吧!
荀彧面色慘白,突然間又一咬牙關,朝著是勛拱一拱手:“宏輔前以巧言,阻我就死。然以今日觀之,彧欲存令名,唯死而已!”我知道你從前是故意那么罵我,為的是阻止我傷心求死,但就今天這種情況來看。我沒法再活下去啦——唯有一死,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說著話,猛地一曲雙膝,隨即將身一縱,頭顱昂起,就直奔著殿上的大柱撞去——“嘭”的一聲。鮮血飛濺之中,人已委頓在地!
這兔起鵠落的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是勛一個哆嗦,就差點沒把手里的長戟給扔嘍;劉協一推面前御案,力量大到連自己都感驚訝。竟然將案子一掀而翻;耿紀、韋晃才剛站起身來,不禁雙雙縱身撲去,伏在荀彧的尸體上是放聲痛哭啊!
是勛心說完蛋,我這回可真是罵死荀彧了…不過易地而處,荀文若倘若真是無奈被挾,他之所以暫時與耿紀等人曲與委蛇,估計是為了保證劉協不受牽連;而如今自己搶先控制住了劉協,就比較方便把那中二青年從亂事當中給擇出去啦。荀彧既已無憂。那么他本人若想不被目為造亂同黨,除了憤然一死外,還有什么道路可走嗎?
荀彧知道以耿紀等人這般倉促舉事。成功的可能性是很低的。而即便僥幸成功了吧,自己曾經一手扶保起來的曹操將大受挫折,自己苦心締造的漢朝之回光返照,也將成為泡影,中原地區又將大亂。則上對天子不忠,中對友人不義。下對生民不仁…只有自己立刻去死,才能洗此污名!
其間種種心路歷程。是勛也是過后才能逐一分析明白,當時卻只是腦筋一轉。隨即趕緊打斷了自己的思路——事兒還沒完呢,再如何心痛荀彧之死,也只能先往后放一放。于是上前一步,戟尖直抵耿紀之頸,喝問道:“魏世子、曹太仆(曹德)與王長史何在?!”
耿紀正跟那兒哭荀彧呢,突然間脖子上一涼,猛然抬頭,不禁嚇得一個哆嗦啊,沒過腦子就本能地回應道:“王必逃去無蹤,曹德、曹昂見綁縛殿外…”
是勛怒喝一聲:“速釋其縛,引之入殿!”趕緊把二曹給交出來呀!
耿紀剛才神思恍惚,所以才直接就說了實話了,這回可終于反應了過來,當下把脖子一梗:“是賊,汝妄稱儒宗,卻黨同權奸,圖篡社稷,吾儕與汝不共戴天!今便身死,二曹亦當殉葬!”
他們二人跟荀彧那都是老老實實地遵照規矩,未攜兵器,空手入殿覲見的,如今殿中不僅僅有是勛啊,還有大群郎衛、宦官,瞧上去也皆為是勛一黨,那自己肯定是逃不掉啦——只今便是殉國之日!不過本來冒險行此大事,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死無可懼,但你只要一殺我們,我等殿外的黨羽必然斬殺二曹——有曹操的兄弟和兒子給我們殉葬,也算死而無憾了!
確實,若非擔心曹德、曹昂二人的安危——王必讓他去死好了——是勛早就奮起戟來,把這倆貨給捅個透心涼啦。可是二曹還在對方手中,他投鼠忌器,還真不敢遽起殺心。當下一邊在腦子里琢磨該當如何解此難局,一邊隨口反駁道:“何言權奸?何言篡國?魏公有大功于社稷,昔奉天子都許,朝廷乃得暫安,未知當日汝等又在何處?!”
要是沒有曹操,這漢朝早就完蛋去啦。你們如今自命忠臣,卻目曹操是權奸,當天子四處流躥、朝不保夕的時候,你們又在哪兒呢?竟然還有臉罵曹操?!
韋晃冷哼一聲:“周公恐懼流言,王莽謙恭忍疵,向使當初身死,一生真偽誰知?!”(
ps:老丈人辭世,今兒終于落了葬,入土為安了。這幾天實在是既沒有心情碼字,也沒有機會上網。前天用手機在微博上發了條停更三天的消息,未能給起點的讀者們一個交待,實在抱歉。
從墳地回來,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漸變陰,就好象心情暫時放松,同時也襲來無盡的疲憊。人總有一死,只是未免太過倉促了,不打算說什么“生命如此脆弱”之類的舊話,只是覺得,生而為人,死化虛無,潔凈一身,無物攜去…莫名地感到異常空虛。是勛曾經篡改過陶潛的一首詩,此時想來格外有感覺——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不過終究是回來了,死者已矣,生者尚在,生命雖然空虛,若即拋棄追求和責任,那真是沒有意義了。想起來還有一章存稿,先發上來,向喜歡本書的讀者致歉和道謝吧。
啊,窗外雷聲又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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