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什么人?似乎在亂軍廝殺時,她說過自己是什么什么的孫女,脫歡的女兒。
脫歡這人丁一知道,也是草原上的梟雄,跟也先一個級別的。脫歡的女兒絕對不是什么善茬,馬匪又不是幾百年后的綁匪,無緣無故來攻擊她干什么?應該避著走才對啊!敢于來攻擊她,便是有利益,或是有人指使。
沒人指使,馬匪蠢到來攻擊脫歡的女兒,他們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傳說,早就死掉多少回了。要知道這馬匪之所以能成為傳奇,就是因為他們選擇下手的部落,都是他們能夠完全滅口的。他們很明智地不去招惹會留下痕跡的目標。
誰指使的?誰許以重利,讓這伙馬匪攻擊脫歡這種梟雄人物的女兒、草原大汗弟弟的未來岳母?
而巴達瑪又為什么要把滿都海硬許給自己?
什么用性命互贈,見鬼去吧!
要是如玉這么說,丁一也信;蘇唉這么說丁一也信;但若商輅這么說,丁一鐵定第一時間帶他去找醫生,看看被誰打壞了腦子!脫歡的女兒會跟人玩兒性命相贈?剛在帳篷里,男人有時候總會有些意亂的,此時清醒過來丁一要是相信了,才是有毛病吧?
丁一信步在部落里走著,細細思索著這件不同尋常的事。
連巴特爾那些護衛投來的,對于英雄的仰幕目光,丁一也沒去留意。
“嘿。”卻是那位當過千夫長的的護衛頭領叫住了他,他招手讓丁一過來,扔來了一個酒袋,“明國的將領?你父親是哪位將軍?”他突兀地這么問道,因為丁一無論是殺出的時機,還是一連串的作戰與戰術處置,都讓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側目,他覺得丁一如果不是大明將官,必就是將門子弟。
丁一喝了一口酒,把袋子遞回去給他,從背包里取了點茶葉,撕了一塊紙角,把茶葉卷了起來,撿起邊上一塊還著燃燒的木頭點著了,對那護衛頭子搖了搖頭道:“不是,我是大明的秀才,讀書人。”
那護衛頭領裂開嘴笑了,沒有說什么,但明顯一臉的不信。
丁一抽著用茶葉替代的煙卷,拍拍對方的肩膀:“你識字嗎?”對方點了點頭。
于是丁一從背包外側袋子里抽出一卷紙來,遞給對方看。
“‘其,什么‘士”‘用,什么‘相”這個字也認得,是‘我,字…”護衛頭領看了半天,認出好幾個字,頗得意,又去翻下一張紙,讀道,“這個是‘萬,字,萬夫長的萬!‘不,字,不字我也認識…”
丁一望了他一眼,把那卷紙從他手上拿過來,這叫識字?“其惟吉士用勱相我國家”和“萬鐘則不辨禮儀而受之”是商輅和李賢這兩個學霸留下來折磨他的作業題目,這位倒好,兩句總共認得六個字,還很高興,應該讓那兩個學霸來教這位老冇兄學八股,才是最合適的。
“真是秀才?”護衛頭子這回信了,反正他覺得不是秀才不會帶這么多字的紙在身上。
丁一抽著茶葉煙卷,真被他逗樂了,便隨口說道:“你知道脫歡么?”
“哪有不知道的?”
“他跟也先,誰強一些?”
護衛頭子搔著那一臉的胡子,想了半晌說:“這不好說,畢竟兩父子,差不多吧…”
“父子?”丁一心頭一個激靈,問那護衛頭子道,“脫歡是也先的兒子?”
“胡說,反了!”
丁一馬上就明白了過來。
剛才一直沒有想通的問題,立馬就是暢通了。
巴達瑪是脫歡的女兒,也就是也先的妹妹。
誰會來刺殺她?
也許只有一個勢力會這么干。
那就是草原名義上的大汗!
不論脫歡還是也先,都是把大汗當傀儡的主。
所以丁一腦子里,才會覺得脫歡跟也先是同樣的梟雄。
而按巴達瑪說的滿都海長大后就會嫁給滿都魯,滿都魯將來也是大汗啊。
好了,脫歡和也先把草原大汗當成了傀儡控制著,下一任大汗滿都魯連老婆都是也先這邊的人,豈不是要接著一路控制下去?當然,歷史上的走勢丁一倒是知道不是這樣的,也先死后蒙古就進入混亂了,滿都魯怎么當上大汗,那肯定是另外一回事。
不過按著這節奏,大汗很有把巴達瑪母女干掉的理由噢,看巴達瑪這作派,應該也是上陣能沖陣的猛將,把她殺了至少也算斷了也先一指吧?而干掉滿都海,更可以擺脫自己弟弟接著被控制的危機。
脫歡不是不想當大汗,是因為他不是黃金家族的血脈,所以部下不同意罷了,所以現今的大汗脫脫不花才是娶了脫歡的女兒,便就是也先、巴達瑪的姐妹,才被推上汗位的。或者,有了滿都海的聯姻,大汗若有什么心思,也先便可以隨時廢掉大汗,直接捧滿都魯上位也無不可,都是黃金家族的血統嘛…
如果這么說,巴達瑪把滿都海硬生塞給自己,倒也就說得通了,至少,可以避免大汗對滿都海這嬰孩下手。
當然丁一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的推測,也許完全不對,但多少有些概念。回想起來,在帳篷里面巴達瑪也不見得就是對自己有什么男女之情,也許,僅僅是一種生理上的需要。
這時卻見帳篷里巴達瑪走了出來,揉著脖子,沖丁一吡牙揮了揮拳頭。
丁一轉過頭去看別處,好吧,他真怕了,怕被逆推,事后他感覺會理不清邏輯關系而瘋掉的。
“讓他們選出一個新的小汗。”巴達瑪對身邊的護衛說道,“然后他們跟著我們遷徒,我會給他們一塊水草肥美的地方。”明顯這個部落是不能再呆在這里了,否則他們受到那些馬匪報復的可能性,會無限大。
于是護衛就把巴達瑪的命令達了下去,那些牧民走到自己的帳篷,開始分成幾派,有人推舉原先死掉的小汗的弟弟;有人說那個小汗無能,沒有拯救部落,應該讓部落里某個大家公認的勇士來當小汗…
巴達瑪有點不耐煩,只是讓身邊的護衛叫那些牧民快些弄出結果。
經過馬匪的屠殺,現在這個部落能上背作戰的青壯,大約也就不到二百人,還得包括一些輕傷員,這么點規模的部落,真沒有看在巴達瑪的眼里,如果她愿意,帶著余下二十幾個護衛,不用一刻鐘就能這部落殺絕了。不論什么結果都好,她并不太關心,讓他們推出小汗,不過是為了方便執行她的命令。
她走到丁一的邊上,拿過他手上的茶葉煙卷學著吸了一口,嗆得拼命咳嗽起來,于是連那如鷹一般眼亮的眼睛,也有幾分迷離,丁一看著竟似多了些嫵媚的味道,嚇得他搶過煙卷便低下頭去。
但巴達瑪卻讓奶媽把滿都海抱過來,對著她的護衛們說道:“我的安答,贈予了我的性命,而巴達瑪就把女兒贈給安答為妻,等她長大,我安答就來搶走她,長生天在上…”這很讓丁一尷尬,而出乎他意料的,居然那些護衛里,沒有一個人有嘲諷他的意思。
丁一感覺有點無語了,不,不是那些護衛都覺得滿都海嫁給他很正常的事情;
到這關節,這些個人的事都是末節了,主要是大勢:其實大明與冇瓦剌必有一戰。
此事在大明,也許這光景只有丁一可以確認;
但在發起戰爭的瓦剌這邊來說,巴達瑪是也先的妹妹,又是看著能沖陣的猛將,她沒有理由到現在還對將要開始的國戰一無所知!戰爭不是說打就打,哪怕是游牧民族,也需要戰前的召集和動員的。
如果說先前她身陷重圍生死攸關,所謂病急亂投醫,要以丁一結成安答,換取丁一救她一命的可能,倒還說得過去;此時危機已解,為什么她還要在眾人面前,一再重復結為安答的這層關系、說出把等滿都海長大,就讓丁一來把她搶走為妻的約定呢?
他是明人,她是瓦剌人。
她應該清楚馬上雙方的國家就有一戰。
在這個時候,她沒有理由這么做啊!
丁一不由陷入苦思之中。
其實,他想得有點太多了。
他從幾百年后而來,他決心要在這世間做一些事,他用皇漢理論忽悠別人的同時,又如何不是也在給自己一種暗示?這便使得他覺得自己肩負著某種重任,他要重啟這大明,要讓這日月旗四海飄揚,要讓民族免于傷痛,要使漢人不再亡國!他背負著很多的東西,獨立無援,如履薄冰行走在這個時代,每一步都如踏在剃刀的邊緣…
但對于巴達瑪來講,丁一是什么人?
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輕明國人,加上護衛頭子套出的底細:明國秀才。
也先的妹妹會覺得要和大明一戰,然后和一個明國小學畢業生交往,會對兩國交戰有影響?
不,她看中的,是丁一只要活下,便會是英雄!
在以強者為尊的草原上,與將要崛起的英雄結為安答,是理所當然的事。
若是幾百年后蘋果的高管被微軟的基層程式員救了一命,看著他順眼,水平又不錯,關注了這程式員的臉書或推特,多大一個事?會影響兩家跨國企業的戰略?
她所給的承諾,包括讓丁一覺得要發瘋的承諾:滿都魯長大后讓丁一搶走為妻。
也是到時丁一仍舊能活著,并且有搶婚的能力,世間從來不缺英雄,可惜通常都很快夭折,在草原上長大的巴達瑪,很清楚這一點。她很明確的說了:滿都魯要找丁一麻煩,她是不管的。退一萬步來講,草原上的梟雄札木合曾經三次與成吉思汗鐵木真結為安答,最后,他就死在自己安答的手里。
丁一甩了甩頭,決定暫時不去想這個問題,因為這個時候那些牧民的推選,似乎有了結果。
他們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死掉的小汗的弟弟;
另一派支持一個看著修長彪悍的年輕人。
丁一拿開巴達瑪擱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煙卷扔掉用腳揉熄,他站了起來,向那些牧民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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