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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只待東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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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眼前一片黑暗,轎子也沒有窗光線絕對不可能透入轎內,而且抬轎子的番子,很明顯有意識在繞圈,可對于丁一來說有什么用?別說對丁一沒用,就是對胡山幾個來說也是意義不太大——丁一在后院弄了一個“翻滾球”,類似飛行員選拔用的東西,胡山他們開始進那木球里沒轉兩圈就吐得不行,現在三個多月下來,那木球方一停轉,立馬躍出來就能分出東南西北了。

  所以不管丁一有意還是無意,一幅行進的軌跡卻在腦海里清晰地勾勒出來,這已是一種本能的行為。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丁一卻知道其實離丁家宅院并不太遠,不兜彎的距離應在三千七百步左右。

  轎子終于停了下來,有人伸手進來扶丁一,入得內去,又行了二百余步,丁一發覺,其實依舊在兜圈,因為他聽到了護衛的呼吸聲,其中有一個處在人工瀑布邊上的護衛,呼吸比較重而濁,或者是受了風寒,或者是肺部有問題,除非有兩個人工瀑布,處于這兩處的護衛有著同樣的癥狀,否則現在的距離,就是離入門處,大約二十余步。

  “到了。”扶著他的人這么對他說道。

  聽著聲音應該是閹人。

  眼前黑布被解下,丁一并沒有馬上睜開眼睛,因為他聽見沉穩的腳步聲傳來,丁一沒有武俠小說里,聽著腳步就知道功力如何的本事,但有一些東西他還是能聽得出來:此人向前都是前腳掌著地,隨時處于一種可以發力的狀態;每一次腳后跟著地,他才提起另一只腳,隨時都處于可以防守的狀態;他腳后跟落地時,很沉悶。此人必定魁梧…

  丁一睜開眼,果然出現在身前的,就是一條九尺巨漢,背負一柄大鐵椎,看上去便如一頭北極熊一般,丁一沖微笑點了點頭。

  而回應丁一的,是在丁一眼中快變大的拳頭。

  丁一沒有動。

  拳頭在他眉心處停了下來,勁風撲面。

  “你不躲?”對方驚訝地問了一句。

  丁一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拔開臉前的拳頭,微笑如初:“不躲。”

  那巨漢收回拳頭。沖他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

  兩個明顯是閹人的家伙走上前來,一言不發把丁一從頭到腳摸了一回,連頭發也散開查看了,然后再重新幫他盤好。

  丁一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因為他知道要見的人是誰。

  若是沒有這一番手腳。那才是怪事。

  確定丁一身上沒有任何可以作為兇器的物品,那兩個閹人沖巨漢點了點頭。

  “跟俺來。”巨漢這么沖丁一說道。

  丁一沒有開口。只是跟著他向前去。

  只走了幾步拐入搭在人工湖上的走廊。便看著華燈四張,巨漢往邊上一讓,示意他自己走過去。亭臺之間的石桌旁邊坐著兩個人,主位上是一個年紀頗比丁一大上幾歲的年青人;邊上紅泥小爐煎著水,王振坐在下首,持著火筷拔弄爐火;桌上三個茶杯。一個茶壺。看著丁一行來,王振微微點了點頭,卻是對那年輕人開口道:“這位便是丁一丁如晉。”又沖著丁一說道,“這位是朱公子。”

  年輕人面上有笑意。抬手一讓請丁一坐下。

  丁一打了個揖,又喚了王振一聲世叔,方才撩起袍裾坐落。

  大家都沒有說話,只有紅泥小爐里核炭偶爾發出噼啪聲響。

  “聽說如晉能拘死者魂魄?不知可否真有此事?”終于還是那位年輕的朱公子率先開了口,他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但如晉不是讀書人么?子不云怪力亂神啊,且又曰:敬鬼神而遠之。何以如晉卻行此等事?”

  丁一臉上笑容依舊,腦中卻在這瞬間轉了千百回。

  他從來沒有想到,皇帝會因為宛平縣那樁案子而好奇來見他!

  沒錯,丁一百分之一百確定,面前這年輕人,就是明英宗——當然現在英宗還沒有死,自然沒有這個謚號出來。丁一記不得英宗叫什么名字,但總之就是這個家伙沒錯!

  為什么要兜兜轉轉繞路?

  皇城下了宮鑰,英宗并不在里面,難道一會還是去叫門,鬧得天下皆知他出來玩么?

  于是英宗便只有在外面過夜了。

  自然過夜的地方,就是保密不能讓人知道了。

  搜身、兜圈,更有那巨漢試探性的一拳;甚至丁一感覺在這亭臺上面和四周,都還著埋伏的人手。

  怎么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這英宗是跟嘉靖一樣,好玩兒長生的,那么自然應該是跟他說能了,順便玩點小魔術丁一也不是不會,修仙小說丁一也沒少看,這大明朝要提出修仙理論,丁一自認第二恐怕沒人敢認第一吧?要從練氣到筑基,還是要從后天到先天,那是比皇漢理論還順手的東西;

  但如果英宗不好這口呢?

  那恐怕就會惡了皇帝吧…

  “朱兄恐怕沒什么朋友。”丁一知道不能再想,當即決定賭了,“恐怕除了王世叔煎的茶,其他的食物都要別人試過沒毒,才能讓朱兄享用。”王振在邊上聽著,不禁皺起眉來。因為這架勢,他就不信丁一不知道面前坐的是誰!只不過英宗微服出得來,用個朱公子的籍口掩耳盜鈴罷了,怎么丁一卻開口一點也不講究?

  英宗聽著丁一的話,也略有些不快。

  “朱兄大概也是世上最痛苦的人。”丁一沒有理會王振的眼色,也沒有因為英宗臉上漸漸收斂的笑意,而停下自己的嘴巴,“鄉下小孩有把氣力,能把田種好,不偷不搶孝順父母,鄉親都會樹起大拇指,贊一聲好;北邊的孩子能用功讀書的,考上個秀才中個舉,四鄉八里都給自己長臉,逢人就說咱家鄉出了個人物頭;要是能進士,就是讀書種子至多的江南,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就算好吃懶做不會讀書,只要敢亡命、夠義氣,也能博江湖上的好漢稱上一聲大俠!”

  丁一看著對面漸漸褪去不耐煩神色、轉而認真起的英宗,不禁笑道:“朱兄您呢?拋開吾皇圣明萬壽無疆千秋萬代堯舜禹湯這一類,您自己都聽膩了的好話兒不算,要讓百姓覺得臉上有光,要博身前身后名,讓人一提就發自內心,贊一聲‘好!’,那就太難了,難以上青天。”

  英宗聽著下意識微微點了點頭。

  只聽得丁一又說道:“朱兄這行當是真難做,從古至今,三代以上跟神話一般的不提,能讓人提到心生敬仰喝一聲采的,說來也就那么幾位,不外就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朱兄以為如何?”

  這回英宗朱祁鎮明顯了點了點頭。

  無疑,再怎么罵暴秦都好,秦統合六,秦始皇總歸是一個不由得人不佩服的天子;

  漢武這個武字,當然可以說“夸志多窮曰武”但也回避不了“克定禍亂曰武”、“威強敵德曰武”、“剛強直理曰武”這些含義;

  唐宗自然也有被指責的地方,例如玄武門之變等等,但“天可汗”的事實,大唐拓地千里的武功,足夠后人敬仰;

  宋祖有黃袍加身的問題,但也是一統天下,不管如何都是值得一聲喝采的皇帝。

  英宗朱祁鎮聽著漸漸便有覺得丁一說得頗有些道理,的確當皇帝要當到博得一聲喝采是極為不易的,不禁開口說道:“確是如此啊!如晉何以教我?”

  “某不敢當。”丁一微微笑了起來,就怕魚兒不上鉤,只要搭上話,倒便算是有了機會,“朱兄不覺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他們都做了一件相同的事么?”說到這里,王振茶已煎好,正抬手一讓,丁一便留下嘴來,拈起茶杯。

  英宗聽著,雙眉一展,一下子坐直了起來。不得不說,從小就當皇帝養的人,天天坐在龍椅上聽人山呼萬歲的人,他真的就有這么一股氣勢,哪怕丁一此時坐在英宗對面,也知道這廝過幾個月就會被俘的——但當此時英宗臉上泛起自信的笑容時,不也不承認,真的使人體會到一種敬畏、高高在上的感覺,那么他就坐在對面不到兩米的距離。

  “好茶。”英宗淺嘗一口,沖王振笑道:“先生的茶,總是甘醇無以,回味無窮啊。”

  丁一卻突然插嘴道:“茶雖甘,也苦。”

  英宗和王振這回齊齊臉上變色了。

  太放肆了!

  方才是英宗問話,丁某人高談闊論倒也罷了。

  現在明明沒跟他說話,突然插入來,弄一聲這么敗興的句子,別說上下了,就是朋友聚會也沒這樣——人家開百日宴,有個不識趣地跑來說這孩子遲早得死,也至少會被噴一臉口水吧?——何況這是大明天子和司禮監太監的談話!

  “文、景何不行漢武事?有人說無文景之治,豈有漢武之功?但何嘗又沒有一層:文、景都嫌茶苦?故之飛將軍李廣青壯之年才不得重用啊,戰事一起,自然有勝有敗,若只慕漢武之功,不愿擔漢武之責,還不如文景之治。茶苦,可以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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