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英國公張輔也是拿得起放下得下的人,一旦繞了過來也就馬上就清醒了:“犬子拜師之日,還望曹公來作個見證。”這是要把首輔也拉上來一起陪綁了。
但曹鼐哪里會上這種當?只是微笑道:“如此倒也是佳話,只是如此似乎就失了本心,按學生看不若還是按著尋常拜師禮儀來行就好。”所謂失了本心,自然可以說是找首輔撐面子失了求學的本心。
但聽在英國公的耳里,卻明白曹鼐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他是勛貴送子求學,首輔親臨為證,這樣就變成跟王振爭奪丁一的站隊了,有意義嗎?當朝首輔和勛貴之首,跟司禮監太監爭一個破秀才的站隊?天下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
他們是為了讓丁一去辦事,而不是要跟王振爭奪丁一這破秀才的站隊。
張輔無奈吐出一口氣,對曹鼐說道:“曹公所言極是,老夫年老體衰精力不濟,便不留曹公了。”這話有點糙,但卻也符合張輔的身份,勛貴嘛,事事合乎士大夫禮儀的,還叫什么勛貴?
面對這明顯有失風度的趕客言辭,曹鼐倒也不以為意,他與張輔也不是什么知己好友,此行目的已達原也無意多留,于是笑著和張輔客套了幾句便辭了,張輔自然又是送出中門殷殷話別。
行于花徑之中的丁一卻是不知道兩只老狐貍已在幾句話間就將他心思摸得通透,其實就算丁一知道,也不出乎他意料之外。狀元出身的當朝首輔加上當朝太師、勛貴大佬英國公,來琢磨他丁某,除了穿越這致命隱密之外,其他的丁一真不覺得有什么能讓人琢磨不透。
所以丁一很放松的賞花,幾枝梅花開得雅致,只可惜丁一看不懂。
前世那種空氣污染和寸土如金的都市里,能種得了梅花的地段真不是丁一敢想的,仙人掌他倒在窗口養過幾盆。看著身邊那梅樹枝頭小花白里透紅,丁一真的賞不出個什么意境,不覺自嘲地笑了起來:看來,終究還不是大明讀書種子的根底啊。
此時卻聽有人問道:“這梅卻又何辜?竟惹得先生嘲笑?”
丁一回過頭去,卻見那梅樹叢中立著一位女郎,雪白的立領襖與馬面裙把伊人襯著比這梅花更素雅,幾個金扣綴于其上卻不顯得奢豪,倒是點出幾分貴氣來。女郎身后跟著幾個侍女,其中那個替這女郎挽著淡紅長襖在手中的侍女,看見丁一肆無忌憚地把她主人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立時便要出言相叱,卻被那女郎使了眼色止住,卻開口道:“先生無言以對么?”
這女郎雖也身軀修長,但不是如丁一那未婚妻鼻高眼深的美女。卻是眉如柳葉絕無半分剛硬,櫻桃小口映著單眼皮的秀眼,極溫柔可人的面目。
只是一開口,卻極有英氣,不是江湖兒女的痞氣,而是讓人不敢輕褻生不出邪念的英氣。
或按丁一心里的念頭來講,只四字:極品御姐。
“學生看不懂這梅花。”丁一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懂就是不懂,懂可以裝不懂,不懂若是裝懂,一會出丑就收不了場,沒有人想在美女面前出丑直至圓不了場的地步,至少丁一是不會想這么干。
那女郎的語氣也不見得格外的冷漠,但話從她嘴里說出來,總帶幾分逼迫使人不得不正色應對的氣勢:“先生看得懂什么花?”
丁一哪里懂得什么花?若問他這株植物有沒有害是否可以食用?大抵他倒是清楚的。但美人問及,落荒而逃總不是丁一的秉性,于是只好應付了一句:“學生看不懂花,如這梅花在我眼中,紅的是血,白的是雪。”
和人家談花?丁一沒那么幼稚,一會那女郎要是說看這花如何如何,不若即興賦詩怎么應對?搜腸刮肚當回文抄公應該還是能行,弄兩句“俏也不爭春”之類后世耳熟能詳的應付過去倒好說,問題是人家一會說來限韻,就是選定一個韻腳,只能押這個韻腳,好了,怎么辦?那是自其辱的事。
反正不管八面來風,我自峙立如山絕對是不變真理。換句話說也就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除非你跟著我說,要不咱們各說各的。按丁一的經驗往往自信比較強大的人,就會跟著別人的話說,因為他們自信自己應付得來,例如現在有個罪案分析什么,丁一自然也敢跟著別人的話說下去,心中有底怕什么?
果然這女郎便開口道:“血紅雪白,倒是好句,若是秋來時節,自當看取漫山殘楓如血,想是先生所喜…”
“不,你錯了。”丁一搖了搖頭,低嘆一聲說道,“我最不忍看那殘楓,一看殘楓便如見邊關百姓經歷胡虜打草谷的慘況…每到秋來,總教人不禁吟誦起那句古詩…”
“卻是‘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句么?”那女郎張口道來,全無半分滯澀,幾如和丁一排練好的劇目對白一般。
丁一真的嚇到膽寒,剛剛想掉一下書袋以符合自己讀書人的身份,誰知道還沒開口人家先接上了!丁一當機立斷,抬手一揖強笑道:“想不到竟是知音,看小娘子攜仆帶琴…賞梅弄琴倒也是雅事,小生就不打擾了,告辭。”
這不跑不行啊,不跑一會怎么整?
誰知道這時女郎身邊的丫環忍不住開口道:“花又看不懂,詩文也有限,看來音律也是七竅通了六竅的,這等樣人,娘子理會他作甚?”這丫環雖是刻薄,但卻也是一針見血,直接揭了丁一的老底。
那女郎責備了丫環幾句,卻對丁一行了一禮說道:“這小妮子胡亂說話,實在是府中管教不嚴,還望先生見諒。”話是通達的,禮節也是全齊,只是隱隱語氣便有了幾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了。
說來也正常,丁一連話都不太搭不上,人家還能給他個什么好臉色?禮節全齊便算是講究人了。對方若是男人,丁一也就走了便是,偏偏面前這位是個美女,丁一便感覺有點下不了臺,不禁開口道:“無妨,貴仆說得在理,學生實在才疏學淺,便只好藏拙了。”這話也是沒問題的,問題在于丁一說的時候揚著下巴。
這明顯不是承認不會吧?這是擺明了對方夏蟲不足言冰的態度啊。
丫環看著便不干了,倒是那女郎掃了一眼使著丫環不敢開口,卻對丁一說道:“噢,那小女子便班門弄斧,還請先生正我。”這就是考校了,明顯她與那丫環的觀點大致是相同,也是看不慣丁一不懂裝懂。但這處置的方法卻就是這女郎高明之處,若按這丫環的辦法,不外就是言語羞辱幾句,最多把丁一趕跑;她現在吩咐下人擺琴,等會彈完了,丁一要是說不出個道理來,那真是沒法子下臺。
丁一不禁暗地里咒罵自己,這似乎多了幾分年輕人看見美女就激動的沖動,難道是自己穿越過來太久沒有女人的緣故?也不是啊,如玉也好,雪凝也好,都是看得過去的美女,只是自己對于半年后那土木堡事變實在耿耿于懷,根本沒空去考慮這些東西,要不然的話,收入房中也不是不行;看來興許是這身軀太年輕了,所以才多了這種沖動。
不過此時那女郎已在調琴,真個是想走也走不成,此時如果走人,那真是丟人丟姥姥家了。琴聲響起卻是曲韻古樸,那女郎又低吟淺唱著:“霧失樓臺,月迷津渡…”丁一聽著不太爽利,感覺有如聽大戲——也就是京劇、越劇之類的感覺。
看著丁一坐在那里無聲地搖頭輕笑,這讓那女郎和丫環愈覺不滿了,感覺這位還真裝上癮了么?在最后一句“為誰流下瀟湘去”唱完之后,那女郎卻便向丁一問道:“便請先生賜教。”
若是目光能殺人,大約那丫環早在丁一身上剜了千百刀,使得丁一失血過多而死了。此時聽著自家主人開口,不禁冷哼一聲:“這人…”
誰知她話沒說完便聽得丁一開口:“下闕唱到‘魚傳’兩字時,小娘子的指法切換恐怕是有待商議了,再說,這樣唱法實在也無什么新奇之處。”不錯,這就是丁一敢留下的根本,如果還是談論詩詞,丁一再丟臉也只能跑,但這古琴丁一雖沒玩過,讀書時候還是跟同學組過樂隊當過鼓手,再說軍旅生涯向來枯燥,一把吉它在任務間隙也多有把玩,雖然水平不怎么樣,但至看得懂還是沒問題。
兩段同樣的旋律,在第二段那個小節這女郎切弦的時候稍微有些生澀了,這個丁一還是看得出來的。畢竟只要認真玩過一樣東西,罵出點道道是不難的,正如那些罵男足的球迷一樣,真要上場了大伙也不行,但不能說罵得沒道理。
“切!坊間都是這么彈奏,你來嚼這舌頭也無聊了些!”那丫環在邊上不滿的說道。
倒是女郎卻少了方才那幾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的冷漠,她是懂行的,知道丁一的確是說得對,自己方才那個指法是有問題的,于是便伸手一讓,對丁一笑道:“不若先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曲韻又哪里會不一樣?丁一不是說人指法不行么,那好,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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