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之中很難有誰可以保持風范,山腰上的小樹被摧彎了腰,大些的樹林也是顫抖著枝葉在風雨里。丁一沒有再在戰壕里呆下去,他終于回到警衛連構建完成的指揮部里,幾層原木交疊的頂棚,又以樹葉和沙土充填其中,再加夾著一層橡膠雨布,這樣的工事,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而是應在數百年后的上甘嶺之類,有防重炮、防轟炸需要的地方,才會有這種工事的誕生。
“祐之,起草命令。”丁一的臉色有點冷峻,他對劉吉毫不掩遮地說道,“這次可能裝逼裝出事了。不過你不用再勸,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起草好命令之后,你就回士麥那去。”
劉吉想要說什么,但很快就被丁一搖手止住:“沒時間廢話了。”
“一旦我死在這里,傳位見堃。自見堃繼位之日起,皇室不參入泰西大明任何政治活動。”
“由萬安出任雷霆學派領袖;由杜子騰出任保守派領袖;由陳三出任共和組織領袖;由劉吉出任民生組織領袖。”
“讓柳依依把我那個箱子,交給王越。由王越出任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
“總理由民選產生,當然不是什么全民普選,而是推選制,這個我們早就定下來的。”。
“軍隊以團級別為常設建制…”
丁一林林總總交代起來,曹吉祥在邊上聽著,眼淚不住地流下來。這是在交代后事啊!
“去吧。”看著劉吉記好了,丁一拿過文件看了一回無誤。笑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把它塞到劉吉的手里。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會走的,拖住奧斯曼這支軍隊,對于王世昌那邊來說,他就多一分機會,可以把安卡拉拿下來。”
“那樣的話,小亞細亞,基本上我們就可以把奧斯曼的勢力驅逐到布魯薩和尼西亞。”
“這對巴耶塞特來說,是一個機會。一個重復他父親榮光的機會。”
“但對泰西大明來說,也同樣是一個機會。”
劉吉急了,這個拍了一輩子馬屁的人,也禁不住咬牙道:“先生!你要用一個連的士兵,去對陣十萬之眾!這哪里是什么機會?趕緊走啊先生!弟子留在這里督軍,拖住敵軍一時半刻,只要回到士麥那,咱們有大炮有機槍,十萬大軍也無奈我何啊!”
曹吉祥也附和著:“陛下!要拖住奧斯曼人。也不必陛下親自在此啊!老奴愚笨,也略知兵事,昔日在華夏西南,也曾負弩稱干!今愿自請。替陛下守于此地!”
但丁一顯然心意已決,反手扯過劉吉,壓低了聲音。很嚴肅地說道:“切記,若確認我的死訊。索非亞必須悲痛而絕!”劉吉還想說什么,丁一揚了他一耳光。厲聲問道,“記住了沒有?這當口,還咋呼啥?”
“是,弟子記住了。”劉吉這一時之間,真是涕淚齊下,“若先生有什么不忍言之事,西宮娘娘必悲痛而殉!”
丁一這才吐出一口氣,對曹吉祥道:“巴耶塞特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如果沒有讓他感到絕對的把握,他會一直隱忍著。所以,得留下足夠的誘鉺,得讓他有露出爪牙的,你在這里,扛不住的。我也不確定能不能扛得住,只是如果不把奧斯曼的有生力量吃掉,這場仗就會發展成持久戰,這對我們來說,將是個大問題。”
“如果國家一直面對大戰的威脅,從何談發展?”
“必須一戰而定小亞細亞!”
丁一說完不再言語,對著劉吉揮了揮手,示意他速速啟程往士麥那而去。
然后就是等待,在冬天的大雨里靜待。
“以兵事論,世昌是最出色的。”丁一坐在指揮所的工事里,對曹吉祥微笑著說道,“煎茶。”他看著愁眉苦臉的曹吉祥,對其說道,“老曹,如果你不想我們輸掉這場仗,你最好振作些,不要把這種絕望的感覺,傳遞給正點面的軍官和士兵。”
曹吉祥拭了拭眼角,強笑道:“是、是,老奴只是讓雨水迷了眼。”
但雨總是會停的,而當雨停下的時候,果然不出丁一的意料,奧斯曼人開始了他們的攻擊。而杜子騰討厭黑人士兵的原因,在這個時候開始無限凸顯出來了,作為黑人超過三分之二的第八師,僅僅一個上午,就有五個連隊崩潰。
之所以沒有接著崩潰下去,是因為雨勢又大起來,奧斯曼人不得不中止了他們的攻勢。
出任師長的文胖子在陣地的指揮部里嚎叫著:“這些昆侖奴就不該穿上軍裝!這他娘的真是沐猴而冠!王世昌到底是怎么領著那六個師,征平了小亞美尼亞的啊!”然后他憤怒地對參謀長下命令,把所有的軍官和士官長集合起來。
這是一個瘋狂的命令,一個連他就能得到大約總共二十名的士官長和軍官;而一個營就有七十人左右;一個團能整出二百余的榮一師老底子;整個第八師,大約能整出接近兩個營的老底子,當然其中包括軍醫、參謀、后勤人員等等。
“那些新兵怎么辦?”參謀長疑惑地向文胖子詢問。
文胖子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肥胖的臉頰:“每營留一個副職!其他軍官從新兵里選出來擔任。對,就是讓他們去死!他娘的,這時節了,還講究個球!再這么下去,整個新八師都玩完了,要是這邊都崩潰了,陛下帶著的新七師就沒退路了你明白不?趕緊去辦!天大的事我胖子頂著!”
黑人士兵,并不是誰都用得起的,并不是誰都是王越。
至少文胖子就覺得不行。
最后并沒有如文子所描述的那么瘋狂,有四個營的軍官和軍士長,認為自己的士兵可以勝任戰斗。這四個營的士兵構成,主要是于謙在擔任運河總督時,不計傷亡練出的那些兵,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埃及白種人。
所以這四個營的建制仍然保留,并被文胖子編成一個整編團。
于是新八師在經歷了短暫的兩小時戰事之后,實事上馬上解體,現存戰斗力就是一個整編團,和一個榮一師老底子的加強營。還有近三千接近于被拋棄的黑人士兵,由若干軍官統領著,當成輔兵隊。
而這一切都在風雨之中進行,除了那個完全由榮一師老底子的營,在中午就完成了集結之外,其他那四個保留建制的營,完成調防時,已經是晚上六七點的時分了。
“收縮防御陣形!”文胖子在風雨里對著應召而來的軍隊主官下達命令,“就以整編團四點個營現在防線為準。不要去管那些黑鬼!讓他們去死好了!不、不,他們的給養呢?很好,沒有發下去這很好,這樣我們固守的時間更加多一些,對了,就讓那些黑鬼突圍!讓他們突圍出去!”
因為滂沱的大雨和陌生的地形,當通訊兵抵達新七師所在工事時,就已經是過了中午的時候,而當通訊兵帶著丁一的命令回到文胖子這里時,已經是夜晚。
所以,不論丁一如何措辭嚴厲要求文胖子:“馬上停止所謂整編行為!安撫好士兵的情緒,守住防線,你得相信我們會取得勝利,最后的勝利必定屬于我們!”
而對此文胖子苦笑著讓通迅兵給予了回復的報告,他用上了許久沒用過的稱謂,可以說是不敬的舊稱:“侄少爺,胖子沒本事,咱家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撫這些昆侖奴,他們連官話都聽不懂,而面對敵人時,他們根本連瞄準都不會,只會躲進壕溝里,把槍舉過頭頂,胡亂勾下扳機…侄少爺,不是所有人都能中舉,胖子只能用這樣的方法,來為您守住后路。等回到士麥那之后,胖子做到接受一切懲罰的準備。”
“事實上,咱家說謊了。”文胖子打發了通訊兵去向丁一匯報之后,對著他的參謀長說道,“咱家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士麥那,就算在邊鎮充為夜不收的硬探,胖子我都不曾如此的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的參謀長是從廣西就跟隨著丁一的老兵,聽著文胖子的話,沉默了半晌開口道:“不論如何,我們還有原來每個團所配屬的機槍班,還有師屬的迫擊炮,彈藥充足。師座,也許您不必如此悲觀。”
“但愿如是。”文胖子揮了揮手,中止了談話,他已經不想再談下去。
雨在接近天亮之前,最為黑暗的時刻收斂了,而被遺棄的十幾殘缺的、失去了士官長、基層軍官的黑人營,開始了他們所謂的突圍以行動隱蔽性為由,他們被收繳了遂發槍和彈藥,只攜帶工兵鏟和刺刀,還有一天的干糧,越出了戰壕,向奧斯曼人發動漫無目的的攻擊。
事實上黑人士兵并不抗拒這樣的命令,他們并不在意在命令下,向著強大的敵人沖鋒。
而得以扔下那會發出尖銳聲響的遂發槍,也是他們所愿意的事。
應該說,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遺棄,那十幾個的唯一的軍官,都“突圍”開始之后,馬上就脫離了部隊。返回了第八師收縮過后的防御陣地。
他們都是榮一師的老底,大部分都是在廣西、在關外就跟著丁一的老兵。
也許永遠也回不到士麥那,那么他們將守衛自己的皇帝。
“一位偉大的皇帝的葬禮,應該有足夠的殉葬者。”巴耶塞利看著自己的軍隊打著火把,收割著那些黑人的性命時,是這樣微笑地評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