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參與其中?”萬貞兒有點摸不著頭腦。
丁一示意張懋說與她知,指的就是投毒案這件事,并告訴她這事已教丁君玥去查,如果萬貞兒在其中有參與的話,這時就應該說出來,以免到了最后,無法收手。丁一此時的氣息,比起于謙,似乎好不了多少:“你叫得我一句先生,我總要護著你的,你老實答我便是。”
“貞兒不曾參與,可對天發誓!”
丁一看著她的眼睛,終于點了點頭,至少從肢體語言上,是看不出她有說謊的跡象。
然后丁一只覺萬事已安排停當,心頭一松,那悲痛襲來,卻就昏厥了過去。
他病倒了,是真病,病得比十年前被二百刺客伏擊,披創無數時更慘。那時候只是失血過多的虛弱,一恢復過來,馬上還能處理各種事務,現在是真的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去到第三天,連<無<錯小說w.qul.續打了幾天青霉素的于謙,都已經能起身了,丁一卻是病到氣若游絲。
京師生出了許多的傳聞,特別是于謙現身奉天殿和兵部,更是無形增加了某種傳言可信度:“至孝不過丁容城啊!這是用大神通,用自己的壽元給大司馬續命啊!”這年代講究孝字為先的,這么一炒作,京師都沸騰起來。
也有人不信,去問給于謙看過病的御醫,御醫事先是得了劉吉等人的吩咐,不允許他們胡說八道,所以問對他人,也只能說出一句:“于少保的病。我等是束手無策,殿下怎么在閻王手里硬把于少保搶回來。著實不是我等能說清楚啊!”
好了,于是又有新版本的流言。說是丁一為了替于謙續命,下到九幽地獄,搶了閻羅和判官的先死簿,硬給于謙改了二十年的壽元!因為這地府陰氣重,所以丁一才被傷了根本大病云云。
有人說太過虛玄,又有好事者笑道:“汝曉得什么?不聞殿下早年,就曾有詩曰:‘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么?這些年殉國的忠烈,丁容城入得地府。大旗一立,豈不紛紛前來參拜么?就是閻羅又如何?”
丁一沒有想到,他悲悼亡妻的傷痛,卻不知不覺中,把名氣又炒了一把。
不過很快英國公府派去南下的仆人管事,就讓京師知道了張玉的亡去。
于是曲風就再變了,丁一又成了青樓女校書們彈奏評唱之中的癡情種子,深閨少女的夢中人,有俚歌還唱著什么“尾生何足道。仲卿何足貴?看取容城憔悴,相如應有愧!”
尾生就是指那個約會時,女子不來,水漲不肯離去。抱柱而死的;仲卿是指《孔雀東南飛》里的焦仲卿,其母不喜其妻劉蘭芝,夫妻殉情的;至于相如。自然是說讓卓文君作出《白頭吟》的司馬相如了。
又說是“寧棄埃及河山,換得容城一滴相思淚”之類的詞句傳唱。說是莫蕾娜得了埃及女王又如何?始終還是不如張玉在丁一心中的位置啊。若叫莫蕾娜聽著,只怕除了冷笑沒有更多的表情。人與人是不同,她可不覺得一國之尊的位置,有什么相思淚能比擬的。
于謙不勝頭痛,因為京師之中有不少女郎,籍故在他宅前巷子流連倒也罷了,自有丁一的警衛阻拒;讓他無奈的是,他去上朝,下了朝來,轎夫、老仆那邊,堆著許多的糕點、蔬果,若說官吏的賄賂,那老先生還可以嚴辭訓斥,不是,都是不怎么值錢的,人家要去看丁一,不得其門而入,結果就托到于少保這里來,于少保自然也不好見,于是便趁他上朝,到轎子停放的地方,放下東西就走了,當真教他哭笑不得。
但他又不忍心去勸丁一,于謙喪妻之后,就沒再續弦了,本身也是專情之人,是能理解丁一的傷懷的。
其實除了用情至深之外,丁某人本身的戰場創傷后遺癥,在這其中,只怕也有著不少的推波助瀾的作用——本就精神有問題,又被這么一刺激,于是乎發作起來,就成了這般模樣,或者是個比較說得過去的邏輯。
直到柳依依從云貴聽著丁一回華夏,直接趕到京師,丁一已足足病了半個月,柳依依見著時,已真的病得脫形了。
柳依依看了丁一,強顏歡笑侍候著丁一喝了稀粥,出得房來卻便放聲哭了起來:“如今方知,夫君心中,妾身竟無立錐之地。”她覺得丁一心中只有張玉,所以后者一逝,丁一方才會這樣的悲切。
因為英宗和太子,都不方便來探望,萬貞兒告了假,這些天便一直守在丁一身邊,這時看著卻便安慰起柳依依來:“師母莫要太過悲傷…”
話沒說完,柳依依此時心情不好,卻就截住了她的話頭:“行了!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萬貞兒可不是丁君玥對丁一的那種心思,柳依依可是早就看得通透了,若是平時倒也罷了,這當口,卻如何有心思去掩遮?但萬貞兒聽著也不惱,居然點頭認了:“弟子雖不是什么好東西,總歸不入先生的眼,若是做得過了,惹起先生不喜,怕連這師徒的名份都存不住!可恨的那個賤人!生生把先生的心,整個兒剜了去!死便死了去,還要來害人!”
于是同仇敵愾,柳依依倒是立時對萬貞兒生出了好感,兩人聚在一起,有了許多的共同話題。很快就有了共識:“卻要把那個女人,從先生心里抹去才是道理!”萬貞兒是這么提議的,“不若給先生納妾沖喜!”
柳依依搖了搖頭,丁一的性子她是知曉的,怎么可能同意這樣的事?
不過劉吉在邊上聽著,再湊了上來:“稟師母,弟子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妾身分寸已亂,還請祐之教我!”商賈人家長大的柳依依,對劉吉這進士出身的弟子,還是很客氣,至少比萬貞兒客氣一百倍。
劉吉低聲道:“弟子有三策,其一,師母入內,問先生置正妻所地?欲鑄六尺之孤乎?”因為廣州府還有丁見堃這個小孩,如果丁一死了,那么就成失去父親的孩子,就是所謂六尺之孤。
“其二,置養浩先生、思公于何地?”在埃及的許彬,在休達的楊善,都是奉了丁一的命令,自然還有那些外派軍士,丁一就么下去,這些人跟隨丁一理念,而遠渡重洋的人,怎么交代?
“其三,納妾一事,也不是不能為之!”
前面兩項,萬貞兒因著資質天賦,真的聽不太懂,說到納妾,她就來了精神,一把扯著劉吉:“師兄,怎么幫先生納妾?還請師兄速速道來!依著我看,那賤人死后不得安生,一定是那魂魄還來騷擾先生,只要能沖了喜,應就無事!”
劉吉卻就不說,只說若是柳依依真要付諸行動,他自然有辦法。
柳依依拭了淚道:“便依祐之所言一試!”
事實上,奸臣的本事,就是揣摩主上心思,不得不說,劉吉這一手很高明。
沒有說到許彬、楊善那節,也沒有提到六尺之孤上面,柳依依只入得去問道:“夫君欲置妾身于何地?當年妾身尋到金魚胡同去,卻是見著夫君歡喜,未曾料著今日矣!”
丁一便已下意識反手握住了柳依依的手,終于從混混沌沌中回過神來:“是我不好,待你太薄,對不起,對不起!珍惜眼前人啊!卻恨從前不曉得,這才是世間至理!”
卻就是執手相看淚眼了,柳依依抱著丁一痛哭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柳依依所說這話,很簡單,簡直可以說,是沒有什么藝術性的。
但于這個年代,若非是劉吉提醒,柳依依絕對不敢提的。因為自唐代開始,不單“妒,為其亂家也”就是七出之一;“口多言,為其離親也”也同樣是七出之一。以丁一現時的權勢,以柳依依的性子,如何敢說這等話出來?
丁一有了生機,慢慢調養著,倒就漸漸見好起來,本就是精神上的疾病,倒不是身體機能上的問題。過了五六日,漸漸也能起床了,只是依然精神不振,不太能視事,丁君玥得了旨意,欽差辦案,來與丁一報告案情進度,丁一聽了前面忘了后面,他自己也有發覺,不得不取了鉛筆,邊聽邊記著其中不明白的地方,以方便丁君玥說完以后,再加詢問。與平時相比,實在仍是不堪。
“要是展之或是維貞在這里就好了。”丁一長嘆了一聲,杜子騰和楊守隨,是他可以分心總兩廣、云遠三地交付的弟子,如這兩人在此,倒就不用他憂心,“世昌、循吉又離得遠,唉!”萬安和王越,當然也可以托之以事的。
這時卻聽門外有人笑道:“先生,弟子便這般不堪么?”
丁一聽著聲音,難得地展顏笑道:“你這孬貨,來得正好!君玥,與他相商便是,為父偷得半日閑!”
來的卻是鎮守關外草原的陳三,英宗前些日子看著丁一這模樣,極為不忍,杜子騰和楊守隨那邊,他知道不能輕動,便下旨去關外,讓陳三酌情入京師來。那么大一片草原,陳三當然不可能說走就走,直到今日,方才趕到。
“額赫,這便是滿都海的怒忽熱?一點也不強壯啊!”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陳三魁梧的身后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