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丁一翻閱著這個千戶的履歷,此人是布政使的心腹,原來是在邊鎮廝殺出來的功名,真如那成都行局的大使所說,不貪財不好色,要堆砌出什么罪名都難。<也正是因為這樣,四川的布政使赴任的時候,才會專門把此人調過來,扼守這藏地的咽喉雅州。
“這姓施的,下面的正軍也對他很是忠心,除了上峰的抽頭,他也不曾再從那些軍戶的餉糧里,做什么手腳。”成都行局的大使,在邊上對丁一說道,“更不曾把軍戶當奴仆使喚,所以要繞開他,去與下面百戶溝連,也是無法的。”
丁一點了點頭,把那份卷宗扔在桌上,揉了揉眉頭道:“施劍飛,這廝我記得似乎見過他。”畢竟一個千戶,對于丁一來說,距離著實太遠,他想了好一陣都沒有想起來到底是在哪見過這人。
直到重新拿起那份履歷翻閱了一下,看到“鐵門關”三個字,丁一才想了起來。
沒錯,就是這位施劍飛,當日出鐵門關之時,就是這施劍飛在任關隘上的守將。
現時倒是升遷到了指揮使,只不過實職還是領雅州的千戶所。
“這人倒是個忠義的,不過有些迂。”丁一皺了皺眉頭,對曹吉祥說道,“你去與成都府城里的礦監、稅監走動走動,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讓他們組織些民夫,多少運點糧草上去,要不然的話。怎么支撐下去?”
“少爺,”曹吉祥原想開口再勸,但看著丁一。話到嘴邊,又成嘆息,點頭道,“老奴遵命。”如果不是跟著丁一出海,看著丁一如果縱橫七海,也許曹某人此時,就該想著怎么把丁一賣個好價錢了。
不過跟著丁一在雨林里殺過鱷魚。在木骨都束襲殺城主、建立租界,又再到蘇伊士艦炮破城,休達城葡萄牙割地、聯合艦隊諸國賠款等等一連串經歷下來。曹吉祥就舍不得出賣丁一了,不是他變得忠義,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只是覺得。丁容城真的就這么敗?他決定再看看,他已習慣跟隨著丁一,從不可能的境況里,贏得一次勝利,再走向另一次的勝利。
丁一看著曹吉祥領命而去,又對成都行局的大使問道:“成都府城的守將里,你有沒有熟悉的人手?如果在夜里我們悄悄弄一批車隊出城,可能做到嗎?錢不是問題。只要能找到門路,要多少經費。你拿條子去丁家商鋪領取就是了。”
沒糧草,什么都是假的。當務之急,就是解決糧草的問題。
那成都行局的大使苦笑著道:“先生,成都府城就算出得去,雅州千戶所新建了關隘,沒有出關文,在哪里被卡住,還不是一樣?丁家商鋪上回也是想運糧,結果現時就有上萬斤的米面,堆在雅州的庫房里,出不了關啊!”
“你把府城這邊聯系好,雅州那邊我去想辦法,問題總要一個個解決。”這就是丁一的過人之處,不是特別能打,不是他擁有chāoyuè時代的知識,而是冷靜,無論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確定了目標,面對困難,總不能讓他的信心消融,他會把問題細化,一點點地去解決它,去改變它,去完成它。
“是,先生!”成都行局的大使,在丁一這席話之下,也重燃起了一點信心,“弟子駐在成都這么些年,倒還是和城里下層的官吏,有些往來的。現時弟子就去聯絡他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辦法。”
但是問題往往不是有信心,就能解決的,在成都府呆了二日,依然沒有什么起色,唯一的收獲,就是駐守成都西門的守將,答應如果是千斤以下的糧草,十人以下的隊伍,他就敢偷偷放行。
千斤,也就是十擔米,倒是恰好十人就能挑著走。問題是十擔米,對于二萬多人的大明第一師來說,別說路上挑夫得吃,就算全無耗損,到手也不過是一人半兩不到,能濟得了什么事?
而在第三天的早晨,成都行局的大使,一大清早就過來求見丁一:“先生!雅州千戶所里,有個小旗是我們的眼線,他說昨夜三更開始,就大量的殘兵涌到關隘之下,早上換更時他看了,說旗號還在,是大明第一師的胸dì,據說一個個跟災年的叫花子一樣,看著隨時要成路倒的,但旗還在。”
旗還倒,就是殘而不潰了。
“老曹,你領著兩支特種大隊,隨他去城西找地方潛伏起來。”丁一對著曹吉祥這么說道,又對那成都行局的大使說,“如果聽著雅州方向有爆炸聲傳起,或是有軍民人等來報雅州在龍翻身,那不用說,是說不開門,只能炸開的了,你們在城里馬上發動,不管用什么方法,拿下成都城門,并堅守住;如能順利說開關隘,我會發信號彈,可明白?”
“明白!”
丁一赴雅州只帶著文胖子和其他四五個士兵,背著沉重的背包,來到這關隘之下。
施劍飛站在墻頭,等著丁一,他知道丁一會來,因為丁一在成都的事,該知道的人,其實都知道。
文胖子摘下步槍,瞄著城頭的施劍飛,“胖爺不跟你羅嗦,不開門就崩了你。”
施劍飛并沒有太慌張:“殺了我,關門也不會開,只要這關隘上還有一個雅州千戶所的胸dì,這關門便不會開。”正如成都行局的大使所說的一樣,施劍飛在千戶所里,有著很不錯的威信。
丁一伸手壓下了文胖子的槍口,對著施劍飛說道:“你認得我么?”
“小人見過先生!”施劍飛恭恭敬敬向丁一行禮。
“在鐵門關你已經這么干了一次,是不是你永遠都可以把自己的良知。推卸給下命令的人,哪怕你明明知道這是一個荒謬的命令!”丁一站在關隘之下,戟指著施劍飛。他的臉上并沒有格外的憤怒,只是沉沉的悲傷。
施劍飛不敢去望丁一,他垂著頭喃喃道:“先生,小人只是一個小人物、小人物,不是您這樣的大英雄,小人、小人只知道老老實實地當差,小人除了給上峰陋規。也沒圖過底下胸dì的血汗錢…”
“閉嘴。”丁一放下了手,他已經不想再跟這千戶說下去了。
文胖子帶領著幾個士兵奔向了關隘之下,他們取下后腰的工兵鏟。開始挖了起來,四五顆迫擊炮彈就堆在他們身邊,很明顯他們要在這關隘底下做一次爆破,把這新修繕不久的關墻炸開。
“先生!您不能啊!”施劍飛扒著城垛看著。盡管不知道文胖子他們要干什么。但大致上也知道他們是要對關墻下手,所以不禁對著丁一大喊道,“先生,就算挖開這關墻,前面還有成都府呢!”
這年代的大城市,都是有著城墻的,越大的城市,城防越是完備。
施劍飛說的。就是炸開了這雅州千戶所把守的關隘,成都府的高大城墻怎么弄?
“他們是我的兵。”丁一很平靜。他早就預備著這最壞的結局,“你可以用許多理由為自己開脫,我不怪你。但如果我無法拯救我的士兵,我還可以,和他們死在一起;我無法拯救這華夏,至少,我努力了。你呢?以后的午夜夢回里,我想你有許多的籍口,為自己開脫。”
死在一起,一個超品國公,要和大明地位低下的軍兵,死在一起。
施劍飛愣住了,但他知道丁一說的是事實,當這里的爆炸聲響起,成都府一定會四門緊閉的,那么就算丁一接應了關隘外面的傷兵進來,他所能做的,也就是一起被困死在成都府外。
他望著關隘那些奄奄一息的士兵,又望著關隘內站在那里毫不動搖的丁一。
“將軍,這容城先生是在唬人吧!”施劍飛身邊的親兵低聲這么說道,他是施劍飛的遠房親戚,人倒也機靈,跟了施劍飛大半年,軍中庶務頗為精通,“這么大的官,和外面的兵死一起?這當我們是傻子么?”
施劍飛苦笑地搖了搖頭,對這親兵說道:
“什么?”親兵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家千戶,布政使的長隨來下令時,他作為施劍飛的親信,可是在邊上聽得真切的,“將軍,這么干不是惡了那些大老爺么,一旦怪罪下來,如何吃罪得起?”
那親兵扯著施劍飛衣袖,也不叫將軍了:“三叔公!便是開了這門,成都府那邊…”
“在這些大人物面前,我只是一個螻蟻一般的角色。后面怎么樣,不是我能管的事。”
“他真的會跟這些兵死在一起,我在鐵門關時,他就這么出關而去。”
“吃糧穿戰襖這么些年,聽都沒聽過,這超品大員,救不了自家兵卒,愿和他們死一塊的,你聽過沒”
丁一看著緩緩打開的城門,對城上的施劍飛一揖及地:“丁某欠將軍一個人情。”
“先生,小人不是為了賺您的人情。”施劍飛不敢受丁一的禮,在城上跪倒還禮,卻是這么答道,“什么人情,也沒命重。”說著他慘然一笑,抽出腰刀,對丁一道,“先生,施某的家人,還求先生周全。”他下令開門,就已下了決心。
施劍飛很清楚,他不得不死,盡管他一點也不想死,但如果不死的話,也許族誅是一個必定的結局,他只能了結自己,當作對那些大人物的交代。
但這時卻就聽著城下丁一對他說道:“施千戶,我能周全你的家人,就能周全你;我若周全不了你,也自然周全不了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