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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辭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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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太后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當英宗按她定計去問丁一:會不會擔心某日猜忌?為什么丁一聽著,沒有表忠心也沒有為郕王的事而自辯?當英宗說明這就是金刀案的金刀,為何丁一沒有去想,這是英宗對他試探而驚慌?他應該推卻才對啊,就算收下,也應該作出一副肝腦涂地的表現才合適…古今以前,豈有這樣的君臣對答?

  或是換個別的皇帝,也許丁一今日就該造反了;

  如果換個臣子,也許就該磕到一腦門的血,回家就自縊以保全家人了。

  她卻不知道,丁一是真的信任英宗,而后者也然,極是單純的東西,也許幼稚,但卻越是很難以計算。很簡單,就是因為英宗相信丁一,所以孫太后說要試上一試,那么試就試,英宗根本就沒有什么猶豫;而也因此,丁一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怎么想就怎么答。一個身陷牢獄,能托人捎信出來,教自己背叛他的朋友,丁一根本就不相信他會怎么設計來害自己。

  不見得丁一就有什么高明,但便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一般,朋友之間一個信字,真真切切能落得到實處,便是如此了。但是出了宮之后,抱著那把金刀上了馬,丁一對著文胖子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接興安來見。”

  興安當然是很高興,丁一肯見他就是事情有了轉機,就是郕王不必身死。千古艱難唯一死,別提什么留得青山在,只要安安穩穩的活著。病死榻間,大約對于景帝來說,就是最大的愿望了,特別過了這幾天之后,朝廷上連一個站出來為他說話的人都沒有,他還能期盼什么?當時就算英宗身在敵營,有總兵官擅離邊鎮上京師來給英宗陳情;有御史就在奉天殿對著景帝自稱“下官”而不稱臣…直到這一年。景泰三年,還有人敢出來非議內閣都過了關的易儲之事!

  但這幾日。景帝是一門心思地等著,到他什么也沒有等到,他的心也冷了,他很清楚自己的下場。先前興安說是去尋丁一,他只是把這當成一條可以選擇的后路,而現在他才發現這就是唯一可以走的路。

  興安站在丁一的書房,他沒有開口,因為他沒有開口的資格,他只能等著丁一的吩咐,接受所有能接受與不能接受的條件,以換取景帝的活命。景帝看不透,興安是當夜就看透了。所以他才提出來尋丁一的主意。

  “她不打算停手,想來她是知道你來找學生了。”丁一看著放在案上的金刀,沉聲向興安問道。“旨意很快就要下來,不過你要知道,到了兩廣,若是兌現不了你們說的條件,到時會比死在京師艱難得多。”

  興安并沒有驚怕,這個于景帝在位時。不時被打得象豬頭一樣的內相,反而在這時節。卻是體現出了內相的氣度,他聽著丁一的話,便回道:“先生入宮前,娘娘曰:皇帝信彼,安知彼信?皇帝曰:母后意若何如?娘娘曰:依哀家之言一試便知,若如皇帝所言,哀家便不理會。皇帝曰:可,便依母后之意,朕信如晉,更勝當初王先生…先生辭宮曰:我大明天威教歐羅巴諸國來朝,地中海上飄明旗,臣方敢請皇帝之賞。”興安頓了頓,又說道,“先生走后,皇帝曰:自此之后,疑彼則疑朕!”

  前面說丁一沒有入宮之前,皇帝和太后的對答,還有丁一走后英宗的話,是真是假,這不好說,丁一也不好分辨真偽。但說丁一辭宮出來,所說的話,理論上除了英宗、皇后和躲在屏風后的太后之外,再無人在場,若再有人得聞,那就是皇家的秘衛死士了。

  而且丁一出宮,就教文胖子去接興安,他便能得知宮中發生的事,可見他在宮中有著足夠的耳目,并且傳遞消息的渠道十分方便快捷。他沒有去回答丁一的話,而是說出了這么一段話出來,就是展示,他有能力去實現對丁一的承諾。

  丁一點了點道:“去吧。”興安長揖及地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朋友之間的信任是一回事,智商是一回事。

  當英宗問出丁一會不會怕有日自己會猜忌他,丁一如果聽不懂,是暗示著郕王下兩廣的事,是否有丁一在背后推動?那就是智商上有問題了。因為英宗召他入宮,說的就是郕王的事,然后又這么問,丁一再怎么神經大條,也不至于這點警覺都沒有。

  聽懂了,不去管,認為這根本不是個事,這方才是信任。

  因為就算英宗真的猜忌他,有兩廣為基地,丁一怕什么?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丁一深信,英宗不是這樣的人,他一聽就知道是孫太后的章程。

  尤其是躲在屏風后的孫太后,盡管離得頗遠,也很小心,但是空曠曠的乾清宮里,多出一個呼吸聲丁一都聽不見,先前那些刺殺之中,只怕他早就死上一百回了。

  所以他很肯定是孫太后在搞鬼。

  而在聽了興安展示實力的這一席話,自然是更加肯定這一點了。

  “報告!”這時門外就傳來陳三的聲音,丁一叫了他進來,卻就聽得陳三稟道,“先生,關外二十五個大部落派過來觀禮的長老、貴人,到今早都到京師,弟子原本是想這邊在京郊租了個宅院把他們安置下來,但方才禮部和四夷館那邊來人,把差事接了過去。”

  丁一點了點道:“就交由他們去接待,還有,你下午就出關回去,我這邊能有什么事?你把韃靼地界的部落安撫好。裝備從廣西過來還有一陣,到時自然會通知你過來接收。你把兵演弄好,明年冬至,關外這邊也是要出軍馬來參加兵演,到時若是墊底了,那你老實在關外呆上十年吧,海上沒你什么事了,就是北上羅剎也沒你什么事。”

  “弟子遵命。”陳三干脆地答應了下來,卻是問道,“安全局衙門的師兄弟都辭了官,今后每旬入關來報實力,卻與何處交接?”安全局衙門自然是英宗派親信來接手了,那么陳三不太可能還每旬來安全局衙門報實力。

  別以為這是小事,通過每旬的報表,參謀機構就可以統計出這支部隊的戰斗力怎么樣,人員裝配如何,再加上不定時的派人去視察,就可以知道部隊的真實情況,事實上,這種報表,就是通訊發達的現代軍隊也得這么干;再結合部隊之中天地會、忠義社每月的報告,丁一才能完全地掌握這關外的軍馬。

  “天津碼頭會設一個四海大都督府參謀處京師留守,朱動隨我離京之前,會將這些事情安置好。”丁一此時還不知道,英宗打算把安西大都督府事也教他領了,所以用的也是四海大都督府的名義。

  正事說完,陳三卻就笑道:“是了、是了,弟子早日出關,師叔也好早日回京師來,隨先生…”說著便偷笑起來,當時從衛所里被挑拔出來,在金魚胡同陳三他們就知道,訓練時是沒有情面可講,但正事忙完,跟丁一開玩笑卻是沒有忌憚的。

  丁一聽著笑罵道:“你這劣徒,在我面前嚼舌也罷,如玉聽著,不撕了你的嘴才怪!”

  陳三也是有心作怪,縮了縮脖子道:“千萬不能讓師叔知道啊,上回在關外,弟子說了一句,啥時跟先生在一起?師叔那是提刀就來啊,是真要砍死弟子啊,嚇得弟子帶著都音部落往瓦剌那邊轉了二個月…”

  丁一沖著陳三擺了擺手,示意說正事:“得給草原上的牧民樹個敵人,得把生活的苦難,歸結到這些敵人的身上。”看著陳三點頭,丁一又對他道,“明年應還能支援關外幾批糧食,應該能讓大明第三師的士兵吃飽;后年開始,就只能靠朝廷的糧餉了,你得有個心理準備…兩廣三五年里推動工業化,各種資源緊缺,可能這時間就只能靠你自己撐,你要是有難處,到時報過去給我,再看看怎么周轉。”

  “先生不用擔心。”陳三說到正事,卻就馬上正經回起話來,“弟子想好了,不行就帶他們去打草谷,不過不是往南,而是向北…”也就是俄羅斯那邊了,陳三說道,“按先生賜下的地圖,穿過那一片人煙稀薄的地帶,到了羅剎人的都城,總是有收獲的。”其實陳三想的要比他所說的更為陰暗。就算沒有收獲,死上一批人,也就暫時緩解了缺糧的問題。

  丁一看著陳三已有定計,也就沒有再細說下去,只是教他有什么法子就擬了章程遞過來,然后對他道:“走吧,去看一看那些老相識,這天氣,他們都是上了年紀,別得病就不好了。”他說的老相識,卻不是朋友,在這個時代,丁一的朋友都不太老。

  不過也先、脫脫不花、阿剌的確就不太年輕,原本在部落里,雖說關外苦寒,但總歸是苦不到他們這些太師、大汗、知樞密院的頭上來。現在押在京師,又沒有手下侍候,丁一覺得有必要去看一看,那二十五個大部落派來觀禮的長老、貴人,觀的可就是審判這些戰犯的庭審,到時要這幾人病得半死,那有什么意思?便要把威風凜凜的夷首押出,依法審判,才有震懾關外諸部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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