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不是到這時方才醒悟過來,而是一直身在勢中,根本就不容他們逆勢而行,或者說他們無有足夠的能力去逆勢而為。早在入了東華門之前,在丁一訓斥那都督的時候,楊善就發現不對了;而在于謙率群臣參拜英宗,同入了東上門時,連石亨也知道根本就與原先的計劃和預想的巨大利益不相符。
說透了,就是這場政變之中他們壓根就沒起到什么作用,甚至應該說,石亨還吃了大虧,因為他和丁一的密謀,使得他掌握的團營軍兵,在大明第二師以擲彈筒示威之際,很快就放棄了抵抗,因為他手下的軍兵也不知道是打、還是不打,特別是控制著軍隊的石亨心腹,隱約是知道石侯爺和丁容城走得近的,至少前番團營就借了數千火銃給大明第二師,這當口大明第二師命令他們棄械,要求接防,是否就是石亨先前暗示他們的大事?而在聯系不上石亨的情況下,有人擔心石亨圖謀破滅,有人以為是石亨和丁一安排好的計劃就是這樣,所以大明第二師很順利地就把附近團營控制起來。
石亨和楊善能得到什么利益?那要看英宗和丁一的意思了,他們現時根本沒有資格來提條件;連看似接替了興安地位的曹吉祥,也是一樣的,幾乎在這一夜里也被兵權盡解。或說此時清楚過來,派親信去團營接管軍兵?
那是想得太天真了。
退朝之后。楊善、許彬隨著諸部尚書和閣臣去了乾清宮;
石亨、曹吉祥等人,都被龍騎兵營留了下來,說是容城先生教諸公暫留。有事相議。
曹、石幾乎就是變相被拘在奉天殿外了,包括五軍都督府那些都督、同知,都是一樣被“請著”留在此處,說是丁一要和他們商議一眾事宜。
再說,就算沒有留下他們,真的放他們出宮去,石亨和曹吉祥就敢起兵造反么?以什么名義?要說擁立英宗復位。那么勛貴還會附合著起兵,說他們要造反?誰會支持他們?歷史上原本奪門之后。曹吉祥身為奪門的功臣,是想過要造反的,結果如何?沒兩下就讓在京勛貴子弟給逼住,老老實實降了。
那個時候。曹吉祥和石亨的親信都憑仗著奪門之變的功勞,曹吉祥的子侄紛紛被拔到都督之類的重要位置,甚至有人封侯;而石亨親戚子侄,更是數十人被拔到衛指揮使、千戶的位置,尚且事不能成。
何況此時兩人的權勢還沒大到這種程度。
更為重要的是,丁一交給英宗的,不是一個流血革命之后得到的朝廷!
換了皇帝?別忘記就在這一年,還有好幾個能位列朝班的大臣,因為反對立儲被扔進詔獄呢!英宗復位對于文武百官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影響,想當初景帝登基,都有臣子當面稱“下官”而不稱臣的。歷史上奪門之變以后,哪里有臣子為景帝這么做?
迎回英宗復位的,是首輔,是把握相權的于謙,是吏部尚書和諸部大部分的侍郎,整個文官系統都沒有亂。這種情況下,曹、石等輩。想要亂中得利,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這就是丁一謀劃數年的勢,大勢一成,曹吉祥、石亨也好,楊善、許彬也好,有什么小心思,都老老實實收起來,朝廷整個系統沒有亂,此時節制團營的,有四人,外廷是于謙、石亨;內廷是劉永誠、曹吉祥。石亨排在于謙后面,曹吉祥則在排在劉永誠后面,沒有皇帝支持,就憑著曹吉祥和石亨,能翻得起什么浪花來?
而這個時候,雖說散了朝,可是諸部尚書、內閣成員以及楊善、許彬等人,都還在乾清宮外等著英宗召見。英宗則就讓丁一陪著他,行入久別數年的乾清宮,久久沒有開口,雖然他心理素質極好,也是禁不住眼眶發紅,摸摸書案,撫撫座椅,看著跪倒的宮人,想起這些年在南宮的日子,當真是感觸良多。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英宗停了下來,轉身向身后的丁一問道:“掌錦衣衛事者,如晉以為當擇誰?”錦衣衛指揮使在明朝是可以有多人的,更象是一種榮銜,而掌錦衣衛事的,不一定是錦衣衛指揮使。此時掌錦衣衛事的,是于謙的女婿朱驤。
丁一很清楚英宗問這句話的意思,那就是認為于謙把握相權,連掌錦衣衛事的,也是他的女婿,這很不妥。英宗又不是景帝那樣得位有問題,他有什么避忌的?從小就當太子養,龍椅也坐了十四年的人,本身又是個大忽悠,進入角色那是很快的。
加之丁某人的謀劃,使得英宗不必如歷史一樣,剛剛復位時,幾近被挾——歷史上奪門之變后,石亨可以率心腹盧旺、彥敬,不經通報直入文華殿。英宗驚問:‘他們是何人?‘石亨說是他的心腹,并且聲明迎復英宗,這兩人功勞最大。更為夸張的是石亨當即請皇帝下旨,擢遷二人為錦衣衛指揮使!這和漢末的董卓,感覺就算區別是有,但真的也不太大了。
以至在那種情況下,英宗明明說“謙實有功”,也不得不殺于謙。
現在英宗完全不用被挾,迎他復位的丁一,就算不論朋友之誼,也自乞骸骨申請退休了。
“廠衛皇家之事,皇帝當自決之。”丁一聽著英宗的話,笑了笑這么回復。
英宗板著臉看著丁一,過了好半晌才道:“我問的是我的朋友!不是臣工!”
“天子無友。”丁一不軟不硬頂了這么一句回去。
英宗突然笑了起來,揮手教那些宮人退下,卻向丁一問道:“要不我們去南宮說話?還是回貓兒莊說話?如晉,奉天殿上你守禮倒也罷了,你我兩人獨處,你這樣,很傷人。”
“我不知道啊!”丁一很無奈地呻吟了一聲,看著坐下的英宗示意他落座,丁一也沒有再客套下去,在椅上坐落苦笑道,“我怎么知道誰去掌錦衣衛事合適?我總不能說讓朱動去吧?他也是要辭官的了,安全衙門,你也得調派人手去接管。”
英宗沒有問為什么,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為什么,包括丁一的請辭,不是為了給于謙那些大佬的承諾,而是為了他這個朋友。如果丁一留在京師,那么丁一這一脈的官吏,必定就會憑仗著丁一的功勞和權勢,日益囂張。這不是說丁一個人意愿如何的問題,下面的人沒有這么大的覺悟,丁一也不可能約束到每一個人。
所以丁一辭官離京,包括朱動這些親傳弟子,也讓他們辭官。
甚至可以這么說,丁一不走,換成別的皇帝,龍騎兵營擔任宿衛就不對了,因為這本是丁一的嫡系人馬,這等于皇城對于丁一,是不設防的了。
“但我也不知道,所以問你。”英宗卻是這么重新提起這話題來。
丁一望著他,翻了翻白眼,不過他也理解英宗,經過南宮的歲月,大約這位現時最為信任的,也就是丁某人了,這才是他逼著丁一表態的原因,丁一想了想道:“你硬要我說,我記得在貓兒莊時,那個叫袁彬的,似乎字文則,還是很忠心的…”丁一記得袁彬掌錦衣衛事,好象不是在復辟之后,不過中間是誰,他真的想不起來了,也就只能說出他記得的袁彬。
“我記得,字文質。”英宗點了點頭。
“還有個蒙古人,叫哈銘,看著似乎也是忠心。”
“是,老哈的兒子。”英宗的記性是極好的,丁一略一提起,他便連著這些人等家世和小字都說得起來,然后英宗又提起另一個問題,“如晉,你說司禮監太監用誰為好?”
丁一真是翻白眼了,這回直接塞了一句:“臣罪當誅兮,天王圣明!”這無頭無尾的話,卻是在貓兒莊的韃子營盤中,英宗不講道理之際,丁一用來搪塞他的習慣性用語。
英宗聽著不禁失笑,也知道這個問題實在太過為難丁一,便點頭道:“夏時在南宮侍候我,倒也盡心,若是便用他也無妨;金英仗義執言,也是可用之人…”說到此處,英宗卻又說道,“興安雖有惡行,也有善行。”
他說惡行,是指易儲的事,包括說金英仗義執言一樣,就是在易儲這事上。興安是站在景帝這邊的,而金英是站在英宗這邊,所以后來金英才會被捉住貪污的理由,被禁錮起來。而善行則是興安在丁一要挾下,不時接濟一下南宮,不至于和歷史上一樣,要錢皇后去做女紅幫襯家用。
不過對于這種事,丁一就只是說了一句:“這個我不知道,不過曹吉祥此人不可信用,一旦信用,無不敢為之事,造反他都干得出來。”因為曹石之亂,也是很有名的事,丁一倒是記得的,所以提醒了英宗一下。
而英宗所沒有想到,是丁一鄭重地從懷里掏出一份折子,遞給了他。
這是一份英宗十分眼熟的東西,因為上面有他的名字。
他自己署上去的名字,那也就是丁一說服于謙和陳循迎英宗復位的立憲密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