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就算有了灰口鐵,不用泥模陰干可以節約時間,但鑄成實心灰口鐵柱之后,要經歷一系列的工藝流程,要比按杜木提出的法子,遲上幾個月時間,那是沒有什么可說的,畢竟杜木那法子,鑄好了,就炮管就完成了,可以用了。
但如李匠頭所說,這水溫控制和流速沒有數據,那就只有一個路子,大批量地鑄,然后多少沒有因為控制得不好破裂的,就用吧,這樣出產率,只怕就是只有二成左右的成品率,而且這些成品的質量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并且最為關鍵的是羅德曼鑄炮法,是,快速、高效、省材料,問題那玩意主要是造大口徑重炮用,丁某人要四百毫米的大炮去打誰?別說造不造得出來,也別說這年代的道路能不能承重這種細節化問題,光是到底要用于何處,都是個問題了。
而灰口鐵出了,可鍛鑄鐵要是也能成功,一百毫米左右的后裝線膛炮,用雙層炮管,現在用顆粒狀黑火藥,日后鋼材能跟上,就用硝基發射藥,如果單基硝棉燃燒速度不理想,就抄前蘇聯的法子,透過添加粉狀甘蔗渣,以增進火藥燃燒速率…別說這個時代,保守的說,三兩百年內足以恃之橫行四海了!
余阿蛋緊接著又提出另一個問題:“先生,我等工匠以為,還是用后裝炮彈為佳;可杜明府卻以為前裝炮,彈藥方便攜帶。并且一船百炮,便如火銃槍陣一樣,炮多勢眾。準頭也不甚要緊,滑膛炮卻也就足以致用了。”這又是一個矛盾了,他們爭執不下,所以跑來尋丁一定奪。杜木所說的彈藥便于攜帶,是指前裝火炮,一桶桶的火藥,一桶桶的鉛彈。搬上船去就是了,不用在工場這邊又是弄彈殼,又是弄底火。還要裝好彈體,彈頭還得可調引信…
只不過,這對于丁一來說,根本是一個不用選擇的問題:“肯定是多層炮管。后裝線膛炮。這個不必考慮,你回去跟李匠頭說,他和杜木都不錯,有自己的想法,杜木也有他的道理,兩人以后都不妨這樣列出章程,下次若是這樣爭執不下,可以找杜子騰。調些軍兵來實測,不用千里迢迢跑來尋我拿主意。”
這梧州到京師幾萬里路。又再從京師到宣府,然后得了丁一的消息再折回去,幾個月就沒有了。不過余阿蛋聽著,又沖丁一磕了頭,連連討饒,后者只好又把他扶起來,好聲去問什么事,只聽余阿蛋說道:“我師傅說是反正要等先生回信,這中間也得花時間,便教工匠按他的法子辦,先行動工;杜明府氣得不可交關,說我師傅自把自為,到時先生得知,是要問罪殺頭的!小人求先生開恩…”
丁一可就為難了,因為如果同意李匠頭這么干,那么日后他肯定還會有類似的事;如果懲罰李匠頭,那也太打擊人的積極性,而且李匠頭的方案,應該說更為合理。可是杜木堅持的制度化,就是上面沒有明確指示的情況,不要胡亂動工,卻也是對的…
無奈之下,丁一也只好寫信給杜木,教他看著辦,但盡量不要傷害李匠頭的積極性。
但余阿蛋的問題可不止這么一點,丁一不在廣西,李匠頭都將他的問題都匯編成冊,又不讓余阿蛋帶在身上,怕被人偷去就完蛋,所以教他死記硬背了一肚子的問題,此時見著丁一,哪里能就這么回去?當下又是磕頭,丁一被他弄得怕,扯起來按在椅上:“你問吧、問吧,只是你回去跟李匠頭說,我也不是全能全知,很多事還是要靠他自己完成。”
話剛說完,余阿蛋就問出了一個丁一無法回答的問題:除了用鉆石之外,怎么加工鋼材?
丁一就傻眼了,不過他也知道,李匠頭是真遇著問題了,大約是低碳鋼也出產了一些,所以有想頭要弄些鋼質槍管,以便用硝基發射藥——這玩意沒法將就的,沒鋼質槍管就沒法用硝基發射藥,因為初速高,鉛彈在摩擦之下會銷融,所以只能包上一層銅皮,或是說鍍銅,而熟鐵槍管的膛線哪里經得起銅磨?沒幾發就磨沒了啊。
整個大明,別看第一師里有許多把左輪,三個龍騎兵營都是后裝步槍,真正能用硝基發射藥的,也就丁一身上兩把左輪和丁君玥那批十來根鋼質槍管——其中包括丁君玥手上改成彈殼狙擊槍那把,還有張懋手上這把雜交怪胎的步槍等十數把槍了。
那是李匠頭這個技術瘋子,用金剛鉆,也就是鉆石,幾個大匠手工定制,一點點弄出來的。鉆石是不可再生的資源,要批量生產,怎么可能用鉆石?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鉆石啊,多少總會磨損的。李匠頭再瘋,在弄了那十幾根槍管和丁一這兩把左輪之后,也絕不會再這么搞了。
“高速鋼,你得讓李匠頭實驗出高速鋼,要不就別想了。”丁一無奈地對余阿蛋說道,“不是高碳鋼,就那么產量,你讓李匠頭別瘋了,不用試驗,肯定不行。”
現時梧州那邊出產的高碳鋼,那是用著極落后的辦法:先把高碳生鐵煉成熟鐵,進行滲碳制成表面碳高、內部碳低的滲碳鋼,然后再在坩堝爐中溶化,得到成分均勻的鋼。這種煉鋼法的周期要幾天,每爐的產量也不可超過三十公斤。其他丁一提出的轉爐煉鋼什么的,倒是還弄不出高碳鋼來,目前除了消耗焦炭和鐵礦之外,還沒什么進展。
主要就是用來制造各種機床的刀具,錘鍛法制造線膛槍管的內芯等等。
要讓李匠頭那技術瘋子去弄,他能把這點高碳鋼都給折騰沒了。
“那玩意得加入鎢,鎢是什么我也說不清!反正是加了鎢之后,叫做高鎢自淬鋼還是啥的…記得是和石英礦伴生…鎢是什么樣子?都說了我也說不清,反正就是高熔點,很硬很重…”丁一感覺快要被余阿蛋逼瘋了。
余阿蛋卻自顧在背著丁一的話:“…加入鎢…高熔點,很硬很重…”背了之后,他又向丁一問道,“先生,您所說的鎢可就是重石么?”
丁一嘆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我真的不知道。”
“它有多硬?比金剛石硬么?”
“我真的不知道。”
“要加入多少進鋼水里?”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噢。”余阿蛋搔了搔頭發,點頭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們不能整天指望著您…這個小人知道,不過先生您給點提示…”丁一突然覺得,一個余阿蛋,名字土得掉渣,外型也憨厚得掉渣的余阿蛋,真的比也先和十萬鐵騎還要可怕。余阿蛋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在丁一的心里,已上升到十萬鐵騎的高度,仍在那里問道,“先生,加入鎢之后,如果能弄出您那說的高速鋼,是不是對高碳鋼也能加工?”
丁一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揪住余阿蛋的衣襟,惡狠狠地對他說道:“看著我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直視我的眼睛!聽著,我,真的,不知道!”
這邊應付完了,那個步兵排護送著信使與余阿蛋,又坐著吊籃入了宣府,取道往天津準備從水路回廣西去。撻馬赤伊基拉塔卻就湊上來,涎著臉向丁一求道:“那顏,這漠南警備區里,您最忠心的奴才,撻馬赤伊基拉塔…”
“行了,你入京之后,和伯顏帖木兒他們一起學漢官禮儀,別動不動就奴才。”丁一知道這廝是來求官的,不過他也需要這樣的人,而且漢名譯作赤軍長勝的小汗,領著通訊班,如期到達密云前衛,也算是圓滿完成了丁一交給的任務,讓丁一對他很有些好感,“你自己多與伯顏帖木兒他們親近,到時我自有安排,放心,有大事教你去做的。”
撻馬赤伊基拉塔聽著,翻身拜了下去,連連地磕起頭,心里卻暗暗下了決心,只等權在手,到時向都音部落借點兵,一定要把七受撻那胖廝給結果了!因為七受撻投靠了宣府邊將之后,仗著能從宣府弄到一些兵器,先前不時欺凌赤軍的部落,丁如玉又被扣在京師,安西都督府這邊按著丁如玉的意思,不去惹事,所以也不好給撻馬赤出頭,也算頗有些宿怨了。
丁一自然沒那閑心去理會這等事,連瓦剌殘存的二萬多常備軍馬,還有其他數萬草原部落聯軍,他都一概扔給了丁如玉和陳三去整編,他的重心,現時已然是放在京師。
他專門派李云聰入京師,當然知道孫太后和景帝會不爽了,他就要看看這兩位還有什么把戲可以玩的,這一回,丁某人可不打算陪他們玩下去。之前一直忍著,是羽翼未豐,一動的話,沒有絕對的勝算,現時挾大勝之威,丁一還照舊讓他們折騰?他得吃了多少腦殘片?
“先生,咱們趕得及回京師過年么?”張懋在邊上低聲地沖著丁一問道。
丁一笑了起來,捏了捏他的臉道:“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的,明年會是一個好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