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下半夜,張懋也沒有客氣,爬到丁一身邊,低聲道:“先…”只發了一個音,他就停住了,因為尖銳的刺刀就頂在他的咽喉,刀尖的頂和刀鋒的貼,對于練習過怎么殺人的軍人來說,那是兩個概念。經典小說.。。看最新最全小說因為丁一是躺著的,如果用刀鋒貼著張懋的脖子,還得完成一個拖拉的動作,才能完成切割;而這么用刀尖頂在咽喉,只要繼續往上一捅,就立馬能了結對方,根本就沒有反應的時間留給張懋。后者饒是膽大,體格高大,但終歸也不過十四歲少年,嚇得小臉煞白,要知道他抬起的手還沒接觸丁一,幾乎在一秒之前,后者還在發出微微的呼聲!
“沙漏。”丁一睜開眼,收起了刺刀,沖著張懋伸出手。雖然丁一沒有造出手表來,但玻璃燒制得出來,計時的沙漏,卻還是不成問題,從張懋顫抖的手里接過沙漏,雪停了,月光透射入這雪窩子里,看得見這計時一時辰的沙漏,還有薄薄一點沙在那漏口,丁一把沙漏塞給張懋,“沒到時間。”然后張懋就驚愕地看著丁一又發出平緩而低微的呼聲。
這就是老兵了,老兵是不會多站一秒鐘哨的,沒到時間就是沒到時間,若是在駐地倒無所謂,在戰場之中,絕對不能大包大攬搞發揚風格,人的體能總歸是有限,逞強去發揚風格,最后自己撐不住,弄得團滅那是自己找死了。
張懋無奈,只好爬出雪窩子去。緊了緊衣上的皮毛外套,找了一處月光沒有透射到的地方呆著。他長這么大,第一次感覺對睡覺如此渴望。他甚至覺得這個沙漏是不是被丁一做過手腳?為啥漏點那一小撮沙。這么久還沒漏完?但他卻又不得不端著上了弦的偏心輪弩,警惕著打量著四周,這可不是開玩笑,天知道他們離包圍密云前衛的十萬韃子鐵騎多遠?事實連現在到哪張懋也全然無底的,只能靠著指北針,確定大致的方向沒有錯罷了,所以他很清楚一點也不能大意。連低聲咒問丁一或是念叨些牢騷也不敢的。
那該死的一小撮沙子終于漏完,張懋只覺得一下子解脫,剛要爬回雪窩子里。卻就見丁一從里面出來,如同卡準了最后一粒沙子,丁一沒有打量,似乎就知道張懋潛伏的位置。直接就走了過。越過他身邊時低說道:“保持警戒,解手完就來接哨。”張懋真的想罵娘,這先生這么成這樣了?剛才早點起來解手不行嗎?但想想自己馬上就可以去睡覺,他終于還是老老實實,等著丁一回來,才把弩弓交到丁一的手上。
“趕緊睡,二個時辰之后叫你。”丁一把漏盡了的沙漏倒置過來,重新開始計時。
張懋拍了拍頭臉雪花。猶豫了一下,對丁一低聲說道:“先生。您可得等漏盡了翻轉…”
“嗯,還有什么?你起來也得解完手再接哨是吧?這本是軍中慣例,趕緊去睡。”
張懋爬進雪窩子里,真的是頭一沾地,躺下就睡。倒是好幾次被丁一弄醒,對他道:“打呼聲小點!”事實上張懋在迷糊中根本就不知道丁一說什么,只不過一顆石頭扔進來砸在頭上,他就醒一醒,呼嚕聲小些罷了。也是不得已的事,要能放開讓他打呼嚕,那還站什么哨?
因為如此,不論是對野獸還是韃子游騎,都是等同于大聲宣告著:此處有人!
那根本就失去了崗哨的意義,還不如大家一起睡個好覺,也不這么累,生死由命好了。
這個雪晴了的月夜,是難得的平靜。當張懋睡了兩個時辰起來接哨的時候,這種平靜就消失了。本來這里現時就不是踏雪賞梅的所在,這是沙場,十萬韃子鐵騎奔襲而來的沙場。
月色漸漸淡去,太陽從東方掙起的第一縷曙光照拂下來并沒有多久,張懋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聲響,那是馬蹄踏入厚重的積雪里的時間。他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不禁繃緊了肌肉,躡手躡腳爬進雪窩子里去叫醒丁一,依舊和之前一樣,沒有等他發出第二個音節,那刺刀又再一次地頂著他的咽喉,不過這一次丁一沒有再問他沙漏的問題,而是馬上收起刀,向著張懋做了一個戰術手勢,因為空曠的雪原,聲音可以傳遞出很遠,而且丁一是側睡著的,貼在地面上的耳朵,很清楚地聽到馬蹄聲正在慢慢接近。
跟著丁一慢慢爬出雪窩子,把被子打好背包裝進攜行牛包袋里,兩塊滑雪板也都套在腳上,兩人便悄悄地用雪杖撐著,往東邊那處低矮的丘陵滑了過去,那是昨日宿營就選好的地點,是這雪原之中能夠觀察四周的位置。
丁一伸手壓下了張懋舉起的弩弓,這讓后者很不解,因為在肉眼的視野里,已遠遠可以看見那一隊韃子游騎,總共十人,一人三馬,盡管丁一和張懋都裹著白色披風,但如果讓他們行近,必定是會發現的,以二對十,以步對騎,除非用槍,否則怎么打?
可是誰又知道韃子的大隊人馬離這里多遠?只要離這里一里路有一兩個百人隊,那他們師徒兩人是死定了。所以張懋不清楚為什么丁一會不讓他動手,這時就聽丁一壓得極輕的聲音響起:“你有把握三十步內,準確命中對方嗎?”
張懋剛想說有,但又猶豫起來了,只聽丁一又說道:“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訓練場的箭靶,你的心跳很快,這種情況下,你的手,不穩。為師遞給你弩弓,你就把上好弦的弩弓交給我,可能做到?”
“能。”
丁一便沒有再說話了,只是調整了一下姿勢,以讓瞄準的姿勢更為舒適一些,這樣能更好地提高射擊的精度。本來射人先射馬才對,但丁一這邊沒有成建制的弓手,而對方一人三馬,就是射中對方的馬又如何?以韃子騎兵的身手,摔落地面不用一息,就能扯著備馬的馬背,然后在那一息,就翻上那無鞍、奔跑中的備馬,而超過了三十步的移動目標,以丁一手上的弩,就算能命中,那停止性和穿透性,也是夠嗆。
所以他只能射人,而且頭兩次射擊都要保證命中,帶給對方重傷而不致死。
如果一下子就有兩個騎兵被射死了,韃子的騎兵都精得鬼一樣,他們會馬上轉頭,然后吹起牛角示警。這絕對不是丁某想要的結果,他必須給對方留下兩個傷兵,重傷需要他們救防,又一時還沒有死絕…
漸漸地接近了,但那些韃子似乎并不準備往這邊來,在離丁一他們四十步開外,就拐向邊上那片小小的樹林,也就是丁一師徒昨晚的宿營地。看起來,這些一臉倦意、罵罵咧咧的聲音連丁一這邊都能聽到的巡邏騎兵是想要找個地方偷懶。
丁一輕輕地放下手中的弩弓,解開系在滑雪板上的繩子,對著一臉不解的張懋做了個戰術手勢,示意他警戒著,如果有人逃出來就射擊。然后他拔出刺刀,用一種極難看但絕對隱蔽的姿勢,向那小樹林,枝杈上累滿了積雪的小樹林爬了回去。
張懋不明白為什么先生的臉上有著笑意,他覺得很詭異,似乎那小樹林里,有著某個絕世佳人或是一桌豐盛的熱騰騰菜肴一般的表情。
“你問我怎么辦?”英國公府里的張玉,一臉的微笑,望著面前的萬貞兒,“你是丁容城的女弟…莫要慌張,這事除了你那先生,便只有丁如玉和我知道,否則的話,以宮里那位的手段,你活不到如今的。”她邊說著,邊撥弄著手中的吉它,似乎覺得某條弦的音高不對,緊了緊,方才對一臉焦急的萬貞兒說道,“你偷偷來見我,著實是不應該的,你家先生沒有讓你動作,便是不需要你運作,你這么干,若是被人察知行跡,卻就廢了你先生的這一著棋。”
萬貞兒咬著嘴唇,眼睛中可以看見淚水都在打轉了:“可是、可是那旨意,教您去廣西把兩位師母都請上京師,分明便是扣為人質的打算!先生又出了關去,生死未卜…”
張玉搖了搖頭,終于放下那把吉它,望著萬吉兒,卻就笑了起來:“生死未卜?你總歸還是太良善了,萬姑娘。”她伸手一讓,示意萬貞兒用些果脯糕點,卻就接過丫環遞來的熱茶,對萬貞兒說道,“這茶便是他送來,說是廣西的野茶,吹噓得上了天,騙了京師許多附庸風雅的人的銀子,你可試一試。”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萬貞兒差點把那杯茶全灑到自己身上,因為張玉說道,“不是生死末卜,而是必死無疑。這本就是全無半點活路可尋的局,否則怎么稱得上絕戶計?教我去廣西,只不過是連棺材釘也一并一一的釘上,就算你家先生有死而復生的本事,也要教他困在棺材里,深埋在堅土,活活再悶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