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風雪里艱難行進的丁一,卻沒有雷霆書院京師分院那些學生所揣摩的赴死、犧牲的悲壯之心,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雪橇上趕路,用工兵鏟修出來的雪橇,雖然在元代就有狗爬橇的存在,但用馬來拉雪橇于這個年代還不多見。
這并不太理想,并沒有丁一想像中的飛快的速度,具體的原因丁一并不太清楚,也許是因為馬的重心比狗高,所以本身在雪地里行走就不如狗方便?又或是戰馬天生就不是用來拉扯重物的?事實上對于熱帶叢林的環境,丁一要比冰天雪天的北方草原,更為熟悉和了解。
所在的中午的時分,或者應該說,大約是中午的時分,因為漫天的風雪里,如果不是依靠著指北針,在失去參照物的雪原上,迷路是唯一的選擇——根本就不太有陽光的出現,這也是為什么書院外圍的韃子騎兵沒有在風雪中進攻,不單是寒冷,還有就是一旦跟大部隊脫離方向,并沒有跟丁一他們一樣裝配了指北針的他們,很大可能就會因著迷路,死在這風雪里。
“按著為師這般,修出一副滑雪板來。”丁一掄著工兵鏟,向著隨行的人員比劃著,下面的士兵包括赤軍長勝在內倒是對他有一種盲目的崇拜,當然,李云聰也不例外,并沒有因為丁一所提議的雪橇,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而對他的命令產生懷疑。
可是張懋卻有著明顯疑慮,所以丁一只好解釋了一句以消減他的懷疑:“滑雪板為師先前用過。不比這雪橇差。”張懋抹了一下鼻涕,有點麻木地點了點頭,開始弄起來。他開始有些難受了,盡管在京師,他也同樣參加朱動所主持的各種科目訓練,并且成績都很不錯。
不過,訓練和實戰永遠不是近親,它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所謂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只不過是如果刻苦訓練了,那么在戰場上,可以死得有價值一些罷了。在訓練場上。張懋可以用盡自己的全力,在最短的時間跨越那阻礙,當這一分鐘或兩半鐘結束之后,就有仆人給他遞上毛巾。也有人給他捶背捏腿等等;在訓練之中。張懋可以保持一個愉快的心態,完成五公里的越野,然后在“將門虎子”的贊譽里微笑…
但在這戰場之中,他不能再這么干,無論是徒步還是騎馬、坐在雪橇上,他都要警惕著風雪里會不會突然冒出一隊韃子的偵騎,或是某只冬眠的黑熊被驚擾而撲來;便是前方的道路,也不是他熟悉的越野環境。他根本不知道前面會不會有一個被積雪掩埋的大坑,足以把他摔得鼻青臉腫甚至把命丟在這里。
而且。這不是五公里,他得一直走下去,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每一點體力。
“若汝想活著回到京師,便從如今啟始,所遵從為師所言。”丁一修著滑雪板的同時,壓低了聲音對著張懋這么說道,“或者現時便將狙擊槍給為師,而轉返京師分院去,汝可以于彼處候著為師回來,便是對那一眾學生說,是為師教你回去書院,安置接應第二師的準備,不會被人嘲笑…”這不是試探,在戰場之上,丁一需要絕對服從命令的袍澤。
“弟子罪了,請先生訓斥!”張懋并沒有多謝,低聲這么說道,便要跪下,卻被丁一扯住,示意他趕緊動手。丁一的滑雪板已經修好了,但他不會幫著張懋去做,他不是出關來當保姆的,而張懋跟著他出來,便不是那個養尊蓄優的小公爺,他得完成好自己的事。所幸的是,張懋的底子不錯,除了好色之外,他的意志也還算堅定,并沒有生出什么退縮的念頭。
滑雪板對于雪地行進,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而沒有拉負雪橇的戰馬,倒也跑得歡快起來,只不過對于不太熟悉滑雪板的士兵來說,加上要扯著馬匹,不少人摔了跟斗,連丁一自己也做得不太好,因為滑雪本身就是“s”運動的,要馬匹也這么跑行不行呢?至少丁一是沒這水平。而放棄馬匹對于他們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因為不單是攜帶著的裝配,而且要混入牧民之中,沒有馬的牧民?真的以為瓦剌人是弱智嗎?
“我和張懋先走。”丁一從馬匹上解下裝備,對著李云聰和巫都干說道,“如果你們練習之后,能熟練運用滑雪板,就把馬匹交給通信班,讓他們帶著戰馬和赤軍長勝一起,在后面慢慢跟上,到達預定地點之后,你們先找地方休整,或是偷幾匹馬混進去…”
這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因為雪一停,韃子必定展開戰場屏蔽的,除非丁一打算憑著這三四十人一路見神殺神,見佛殺佛,打光子彈用刺刀,一路殺將過去,最后牙也咬爛了再爆發小宇宙,不然的話,是不太可能達成目的。他們只能在風雪里趕路,這是唯一的生機。
或說趕路便趕路,折騰什么雪橇、滑雪板?但憑誰能問,雪,什么時候會停?
沒有人能給出這個答案,所以他們只能盡快地趕過去。
而通信班所得到的命令卻就是:“讓赤軍長勝帶你們在附近的小部落,拿下某個小部落,交給他管理,連同這些戰馬,等雪停了,打著這個部落的旗號,帶著這些戰馬接近密云前衛,趁機潛入也好,跟我們先期到達的人手會合也好,由你們自行判斷情況,做決定。”
“那顏,不用擔心,我,撻馬赤伊基拉塔,一定會見到如玉汗!”赤軍長勝倒是一副反正都沒退路,就這么豁出去的感覺,“這風雪它難不倒我,每年都有這樣的風雪,我的部落,沒有被風雪殺死。”對于赤軍長勝來說,部落死一些人是沒有什么的,只要不是整個部落覆滅,那就是勝利,事實上,最為原始的傳承和法則,的確也就是如此。
所以他敢向丁一保證,一定能把信送到,盡管他說:“但活到密云前衛,能有多少人?那顏,奴才就不知道了。”路上會有多少人因著這風雪死去,這不是他有辦法或能夠把握的事情。
而丁一在這種情況下,的確也沒有太好的選擇了,如果不能和丁如玉取得聯系的話,那么他這支小分隊的存在意義,就被很大程度地減弱,就算完成了戰略目標的攻擊,瓦剌人的騷亂,很有可能也會被丁如玉那邊,視為一個陷阱,而錯失了戰機。
直至許多年以后,赤軍長勝提起這個風雪天,他總認為是張懋用他的血而施展的法術:“那時我并不知道什么主義,也不知道什么叫理想,只是阿傍羅剎是我當時能攀依到,最強的強者…要知道,連也先手下的千夫長,我都沒有機會去討好!能巴結到跟也先扳腕子的如玉汗、連也先和賽刊王也諱忌的阿傍羅剎,我為什么不巴結?但要我在那樣的狂風雪里,冒著送命的危險去送信,很難想象那是我敢做出來的事…”他不止一次地說,“張懋是會法術的,不要聽他掩遮!他是唯一得了真傳,會神通的!他用我的血、指甲、頭發做了咒!要不我怎么可能干出那樣的事?要是命也沒有,還要什么部落?還要什么富貴?”
但在這個時候,至少撻馬赤伊基拉塔沾著雪花的臉孔,那種真誠和勇氣,卻讓丁一選擇了信任他:“那這些戰馬就全部交給你,通信班會保護你,直到他們倒下,你務必要在五天以內,把信送到如玉的手里,明白嗎?從現在開始算,今天是第一天,到了第五天,你就得把信送到!我不管是下雪還是下刀子,我要的是結果。”
“那顏,我定做到!”他這么說著。
丁一領著張懋,背著巨大的作戰包,撐起滑雪杖,滑行了幾道“s”型的軌跡,很快地,風雪如晦的天氣里,回過頭去,極低的能見度,已讓他和張懋看不見身后那些人,無論是巫都干,還是李云聰,或是撻馬赤伊基拉塔。
張懋很是摔了幾次跟斗,在這雪地之中的滑行他畢竟是陌生,還有一次沒撐開,撞到了樹干上,還好當時的速度并不是太快,但他良好的身體基礎,讓他學習起來很快,當天色昏暗到無法再前進的時候,他基本上已經能跟上丁一了,對于初學者來說,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簡單地吃些東西,又燒了點雪水喝之后,丁一便問他:“這一夜四班哨,一個時辰一換,你值第一、三班還是第二、四班?這可得要打疊起精神,如果你醒來無法保持清醒,很快你我師徒兩人,就埋骨在這雪原里,可能是雪睛后巡邏的韃子,十萬韃子,安西都督府的地盤才多大?也可能是這雪窩崩塌,直接把咱倆埋了。”
張懋想了半晌,覺得丁一所說的極有道理,盡管現時很累,但總歸還是能打疊起精神支撐,若是下半夜醒來,那真的是由不得自己了,呆著呆著就睡著,是沒有什么出奇的事,若在京師,奴仆如云自然無礙,這荒野雪原之中,他可不準備用小命來賭:“可否一、四?”
“好。”丁一很快就傳出微微呼聲,明天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例如:十萬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