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這么些年,怎么整也沒溺死的王驥,倒是有著一份過人的從容和平靜,方才他就一直在欣賞邊上那尊釋迦牟尼的石像,因為他也是欽差,雖說是南宮里英宗的欽差,但總也不能欽差拜欽差吧?所以太監宣旨時,他就走到這佛像的角落里來了,聽著丁一的問候,王驥便笑著點了點頭道:“行將就木的老邁之軀,怎及總憲,正雄姿英發?”
雖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王驥心中,也是不禁贊嘆,他當時在南京,完全就沒有想到短短幾年,丁一不但就和zi平起平坐,甚至在權勢之上,更是zi已然望塵莫及了,眼前這位,王驥是放下了跟他一較長短的心思,這樣的英雄角色,如日初升,他是招惹不起的。
英宗的旨意,說是旨意,其實是一封信,丁一往著北邊揖了揖手,便拆開當著王驥的面看了起來,這信必定是不知道多少人看過,至少景帝心腹、東廠相關人等,必定是勘查過,才會送到丁某人手上來的,所以也無什么秘密可言。
信里不外乎是讓丁一多去kankan太皇太后,說一些百行孝為先的話罷了,英宗雖有語言天分,卻不是能弄出密碼信的角色來。這和先前那封李賢代筆寫來的信,差不多都是一個意思,無非就是:別再打了,回京師吧。
“諸事難斷,報予王世昌決之。”丁一看完了信,卻就對譚風這么吩咐道。“利刃大隊回來了沒有?”利刃大隊先前被丁一派出去清剿那些叢林之中的東吁王朝殘兵,這年代通訊又很艱難,所以也不可以一聲令下。就全部歸隊,只能等候到約定的歸隊時間,才能清點人員。
譚風點了點頭道:“還有兩個小隊沒有回來,其他都歸隊了,有一人殉國,三人重傷,十二人輕傷。包括殉國的袍澤,所有裝備完好帶回,沒有丟失。”偏心輪弩這樣的東西。雖說因為質材的問題,不用擔心被仿制,但如果丟失了,落在那些殘兵的手里。絕對就是一個大問題。
“讓利刃大隊集合。那兩支小隊,歸隊后,以他們為教官,開始訓練陸戰第一旅的叢林科目。”丁一很快就發布了命令,然后他對王驥說道,“學生依圣喻回京師述職,便于午后坐船東去,大約在合浦補給之后。再于廣州府補給,然后向東。一路去到杭州再北上天津。伯爺是隨學生乘舟,還是走陸路返京?”
王驥被嚇了一跳,這丁一是瘋了么?圣旨里叫他酌情而定,當然居于外而安之,哪有扔下部隊,去京師任人擺布的?至于那兩個宣旨太監,更是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誰也沒有想到丁一剛接了旨,馬上就要啟程回京師。
第一拔的宣旨太監肖強,禁不住向丁一說道:“如晉少爺,還是以后來的旨意為準吧?”
后來的宣旨太監劉雄也苦笑勸道:“碩大的云遠承宣布政使司,如晉少爺便是要返京,總也要交代一番事務安排吧?”他是害怕啊,丁一扔下就走,要是云遠有失的話,到時他這宣旨太監,要不要為此背黑鍋?誰又說得明白?搞不好士大夫們就說是他這豎閹逼迫丁一返京,以至如何如何,也不是不可能啊!幫皇帝背鍋沒問題,可這失土的黑鍋,他又不是文臣,一旦背上那就玩完了,劉雄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丁某人卻一臉激昂神色的說道:“百行孝為先,云遠已平,太皇太后掛念,無論如何,學生也得先回京盡點孝道才是!”然后他指著那幾個六部的主事,卻對他們說道,“汝等隨我上船,沿途之中,也好把諸般事務撕擼清爽。”那幾個主事無不哭喪著臉,所謂欺山莫欺水,這陸路再怎么難行,走慢些也就是了,可這海船出行,風浪一來,那可是由不得人的。
只不過丁一開了口,哪里又由得了他們推托?倒是王驥七十多歲了,卻是頗有豪氣地說道:“老夫隨如晉乘舟!”老王驥這么表態,那兩個太監和幾個主事,就不得也跟隨了,不是畏于王驥,王驥此時陪英宗坐牢的角色,哪有什么權力?只是丁一到達京師之后,說起王驥都坐得了船,他們這些年輕一半的卻坐不得船,到時如何說得清楚?
雖然用于運輸軍兵的大福船,運著補充第一團去了舊港,但吳全義帶著的陸戰隊,留下了六個營給譚風的陸戰第一旅,領著三個營和利刃大隊,連同王驥與兩拔宣旨太監的人員,就安置在那十艘還沒裝上火炮的戰列艦和巡洋艦上,倒也是從容的。
于是匆匆用了午飯,便在午后,這支龐大的船隊,就離岸而去,一路向東。
去到夜里,雖說是風帆戰列艦里最高的規格了,但海上的風浪,對于沒有航海經驗的人來說,仍是很艱難的經歷,那幾個主事吐得黃膽水都嘔出來,當丁一使人喚他們幾個過來時,其中有坐過大福船的那位戶部主事,就沖丁一說道:“總憲,這小船有甚么用?下官看著,若四海大都督府,要一統四海,總歸還是得建起一支大福船的船隊才是!”
丁一聽著無語,六十幾米長的三層炮甲板的一級戰列艦,居然被看不起,說是小船?但想想一百多米長的大福船,的確這戰列艘還沒大福船一半大,要說小船也說得過去吧,不過丁一也沒有去跟他討論,到底哪種船型,更適合遠航和作戰,而是含笑對他道:“善,此事便托汝去上折子了。”
那主事聽著,那臉色幾乎比方才嘔出的黃膽水還要更苦些,連忙說:“下官只是胡言,作不得數…”去上書朝廷,給四海大都督府造大福船,那是要找死么?怎么說也是京官,朝廷里的風向,這位主事還是明白的,認慫雖然丟人,也好過上了折子,給上峰罵個狗血淋頭。
丁一聽著便對吳全義說道:“彼類東方朔,我聞東方朔有九尺三,今觀之不足,何如?”
吳全義不明所以,只是丁一問著,他便開口答道:“弟子愚鈍,怎么看這位主事也不象有九尺三,難道他還能跟烏龜一樣縮進殼里?那就找幾個力氣大些的軍士,兩人持頭,兩人持肩,兩人持足,拉伸一下kankan好了。”
那主事看著丁一居然頗以為是,點起頭來,當下也顧不得timian了,連忙跪下說道:“學生孟浪,卻不是東方朔,還求先生寬恕!”不然一會要真被拖出去拉伸,那得扯成幾截了。
丁一笑道:“無妨,聽汝胡言頗有趣,故便效仿一下罷了。起來述話吧。”甚至丁一還起身,親手把這主事扶了起來,但座間那幾個主事無不嚇得臉白如紙,都暗暗掐著大腿,咬著舌尖提起精神來,以防zi說錯了什么話,惹來丁一效仿著胡說,那卻就是大麻煩。
“到底三月之前,能不能供給五千石礦石到梧州?”看著這幾個主事總算沒有那么心思潰散,丁一便單刀直入,向他們問道,五千石,就是三百噸了,要知道就算含鐵量在百分之五十的鐵礦石,也不等于提煉完了,三百噸礦石就能出產一百五十噸鐵,就算是現代冶煉工廠,生產工藝流程、設備先進程度、原料投入比等因素都沒有問題,也不可能。
產鐵量就算書面計算,也得以一減去鐵礦石水分含量,再用這值來乘以鐵礦石總量,再乘以鐵礦石全鐵含量,然后再乘以產率,方才能計算理論上能出產多少鐵。而實際提煉完的礦砂里依然是含有鐵的,不可能完全提煉出來。所以三百噸礦石,如果含鐵量在五成,以丁一現時梧州工場的水平,要出產一百噸都不太現實。
而一門艦炮有多重呢?按一般經驗來說,風帆戰列艦時代,沒有俯仰角和偏轉角調整裝置的前膛式艦炮,炮彈重量大約就是炮管重量的二百五十分之一到二百分之一,如果是二十四磅炮的話,那么單是炮管的重量,至少就應該一千磅到一千二百五十磅左右,也就是四百五十到五百六十千克——半噸左右。按英軍風帆戰列艦的口徑換算,是一百四十八毫米。
而通常三層炮甲板,底層三十二磅、中層二十四磅、上層十二磅。
就按二十四磅炮來算,一百噸,也不過兩百門炮,理論上也只能裝配兩艘勝利級的風帆戰列艦。而事實上,廣西號和廣東號是用錐形炮彈,不是圓形炮彈,那么按比較輕便的日式41式山炮來說,全重半噸,不過是七十五毫米的口徑,要按一百口徑的艦炮來,一門至少就得一噸了。
所以丁一對那幾名主事說道:“至少五萬石的鐵礦石,月交付五千石,這就是下官以二萬兵守五府的章程,若是朝廷無法供給,如何能以二萬兵守五府之地?無鐵便無銃,無銃便只能增加兵員,而軍兵是要補給糧草的,終究以火器守土,損耗遠遠小于以刀槍守土。”
“先生,五千石真的調配不過來!”那戶部主事不得已,總不能丁一問話而不答,硬著頭皮說道,“又要運至梧州,每月至多二千石,再多的話,侍zai無法,先生若是責怪下來,學生無能,也只能回京便自行請辭了!”
丁一卻就笑了起來:“不必如此,便以二千石計就是。”
這份量當然不足,便是五千石也是不足的,只是如無這籍口,怎讓朝廷支持他光復交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