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遭遇戰很快就結束,歷時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但事實這次遭遇戰是丁一督師以來,除了第一仗在云南邊境,新軍用打不響的火藥面對思機發象兵之外,人員死傷、戰損最為慘烈的一次。統共有一百多人陣亡,二百多士兵重傷,四百多士兵輕傷。
沙場之上所謂輕傷,可不是擦破塊油皮就叫輕傷,最粗糙簡單不嚴格來說,大致上就是:中了一刀,縫合好了,自己還能一瘸一拐走動,這叫輕微傷;包括頸上中了一刀,沒砍中主動脈,血止住了,能吃能拉,也叫輕微傷;手臂粉碎性骨折得打上夾板吊起來,這算是輕傷;還是直接得上拐棍了,這叫輕傷;至于重傷,那基本屬于不能自理。
四百多人輕傷,是這樣的一個概念。
丁一真的頭痛無比,他真真切切是知道了什么叫欲哭無淚。
一個充任前鋒的營,也就近乎四百人,怎么會弄到一百多陣亡、二百多重傷、四百多輕傷呢?無他,因為這包括了雙方的戰損——陸戰第一旅的一個營和西海艦隊所屬陸戰隊一個營的戰損。如果不是在雙方上了刺刀,同時吹響了沖鋒號時,兩邊的營指揮官發現不對,馬上命令撤退,拉開距離的話,在那黑火藥發射的白色濃煙里,這傷亡還得再大一些。
兩邊對于手榴彈的防備,都是有上過科目,下意識臥倒的,接敵瞬間也是馬上列出散兵線,所以熱武器的傷害并不太大。那一百多陣亡有九成就是在那十多秒的白刃戰接觸里,產生出來的;二百多重傷也至少有三成是刺刀和槍托制造出來的創口。
“到底怎么回事?”丁一壓著火氣,喊問著兩個低頭站在他面前的營長,“為什么會發生白刃戰?在投擲手榴彈的時候。你們沒有喊問對方所屬部隊嗎?”他沖著陸戰第一旅的營長問道,“你不知道我們是要去跟西海艦隊的同袍會合?”又問陸戰隊的營長,“你們往這邊來。難道不是來接應陸戰旅的嗎?”
兩個營長都脹紅了臉,無話可說。丁一氣得胸膛不住起伏。這不是城府夠不夠的問題,這是人命啊!就連軍醫務兵那半桶水不到的醫術,說不好聽的,現代獸醫都比他們水平強得多,就一個青霉素,別的抗生素也是沒有的,那二百多重傷的士兵,陸戰旅這邊是從孟養一路行軍過來。體能消耗是極大的;西海艦隊陸戰隊坐船從南京出發,雖然阿拉干王國沒進行什么艱苦戰斗,但長途的舟船,也是很虛弱的身體。真的能不能活得過,得看自己的命了!
“從現在開始,撤消職務!”丁一真的很長時間沒有這么憤怒過了,他直接叫勤務兵過來,“是誰剛才發出了馬上撤離接觸,拉開距離的命令?”很快就有了答案,西海艦隊陸戰隊那邊。是那個營的管理員;陸戰旅這邊,是營的值星連長。丁一馬上命令道,“就由這兩個。暫時行使營長職權。”說罷他指著那兩個營長下令道,“把這兩個瀆職的混蛋銬起來!到了末羅漢城,召開軍事法庭!”
事實上丁一如果愿意,可以馬上把他們處決,無論是按著這個時代軍隊的傳統,還是按著他麾下軍隊對他的崇拜,都不會有任何問題。而丁一也想這么做,但他終于還是按壓下心頭的怒火,他要的不是這樣的個人۰崇拜式的軍隊。犯了錯,如何判決。不應該由他來決定。
這一次的遭遇戰,讓整個部隊的氣氛都顯得極為低落。無論是來援的陸戰隊,還是跟隨丁一到這里來的陸戰第一旅士兵,很多冤氣和不平,都在隊伍的彌漫。到了末羅漢城的時候,看著部隊的情緒,丁一才醒覺起,這是他自己的錯。
因為他沒有把那兩個軍事主官處決,雖說撤職由陸戰旅的旅直屬隊看管,但定性不明,也就是說方向不明,底下士兵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誰對誰錯。不過丁一并不后悔,事急從權,并不是所有問題的籍口,他更愿意相信,當軍事法庭召開以后,會讓士兵更加清楚地認識到這次重大事故的根源所在。
“汝有何話要說?”丁一坐在行軍帳篷里,面對跪于面前的阿里漢這么問道,很明顯日前的那一起事故的陰影,仍舊在他的心頭揮不去,“你想好再開口了,我沒什么空聽你胡扯,說完就上路吧,你身為人君,我還是會給你留些體面的。”連平時自稱“學生”的士林腔調,也不耐煩端了,更沒有什么客套的說話,直接就是“說完好去死”這么的一句。
阿里漢聽著,在這冬季里,卻不由得額上仍是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層汗花,他是聽得出丁一語氣里的不耐和輕蔑的,殺他,不過如殺一條狗。的確對于丁一來說,他更在乎那兩個失去戰斗力的營,還有在這次遭遇戰里所暴露出來的問題,至于基本已被控制的阿拉干,這個國王的存在意義,確是微不足道,或者阿拉干的君臣還寄望于他們領兵去吉大港的王子婆修驃,但對早就從刑天他們把王越于容城弄過來時,就著手準備布局的丁一,真的不值一提。
“總督大人,您總得委任官吏管理地方,按我所知曉的,大明的官吏,是由天子派遣,您留著我,留著阿拉干國,這便是您的國,而不是大明天子治下的州府。賦稅是交給您的管家手里,而不是交到大明天子的手里!”阿里漢也算是拼了,盡管他并不懂得,大明官吏是由吏部來派任,但他所說的東西,本質上是沒有什么錯,一旦朝廷派任流官,那的確至少從表面上,就和丁一沒有什么相干了。
丁一聽著不覺展開原先緊鎖的眉頭,笑了起來點頭道:“你倒是有幾分急智。”
當阿拉干王國的請罪折子、請為藩屬的公文,連同丁一的報捷文書一起傳到京師的時候,整個京師再度沸騰了。百姓求什么?無非就是一個太平世道,賦稅莫要太高而已。這邊丁容城率五千軍兵,已征平西南,生生打出一個云遠承宣布政使司,這回又有小國請附,不單解氣,感覺大明的精氣神上來了,上街那腰板都顯得挺拔幾分,更重要的,至少就是西南想來應無人再敢侵邊了吧?賦稅不用加征了吧?百姓就算拋開所有的國家、民族的榮譽感和自豪感,他們也有足夠的理由開心。
士林中人也極開心,因為丁一不單給儒生長臉,而且還給士大夫階層帶來了實惠的東西。
也就是丁一捷報里提到的東西:“阿拉干殘虐奴役民眾無度在前,阻擋大明艦隊在后…臣一,與其酋首述明大義,使彼知今非昔比…故大明出兵,使其棄邪路,回正道,雖于彼有再造之功,然我天朝上邦,向來不居功相挾,只教彼國樂輸大明兵馬糧餉…因彼貧乏,故以其國之中若干礦產抵為軍資…”緬甸產玉,士大夫階層自然是清楚的,而這些玉礦出產、成色,丁一連著捷報,都有一份附錄列出來的,一共二十幾處礦山,有的其實也不是在阿拉干,而是在木邦、阿瓦等地,然后丁一建議由朝廷去處置拍賣。丁一也說得很好,他的戰艦需要造大銃,所以希望朝廷在拍賣出去之后,用其中一部分,給他拔些鐵礦石。
給丁一多少鐵礦石,那是朝廷的事,但這玉礦,就是戰爭紅利了。別管離中原很僻遠,士大夫階層也不見得就把手底下的百姓真當人看待,只要有希望拿下來,自然會以各種籍口,去組織人手開礦運輸等等,朱元璋在位,不也搞過江西填湖廣么?士大夫階層一旦發現有利可圖,他們有的是辦法,以遵循祖制為名或是以為國守邊為名等等,弄出行政命令來。
也許京師之中,唯一不開心的人,就只有景帝了,他對著于謙問道:“這阿拉干國,如晉是真的守不住嗎?朕看,不見得啊!怕還是為了那皎漂和吉大的租借吧!”吉大港就不必說了,皎漂是阿拉干西南面的一個地方,丁一以一兩銀子的價格,跟阿拉干王國租借了這兩個地方足足三百年之久。
景帝的意思,也就是說丁一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才沒有把阿拉干收為宣慰使司,直接納入大明版圖的,因為看著戰報,幾天就全境打了下來。如果收為宣尉使司或是改立州府,那么丁一這租借法案,當然就不可能成立了,除非皇帝愿意把那地方封賞給他。
被皇帝在殿上賜坐的于謙放下那折子,起身對景帝說道:“圣上,臣年邁,乞還骸骨。”
邊上內閣首輔陳循也出班奏道:“圣上,臣亦年邁,乞還骸骨!”
連同樣被賜了座位,老得不行,數番被于大司馬冷嘲熱諷貪戀權位不肯求去的吏部尚書王直,也隨著這兩位起身道:“臣亦乞骸骨!”跟在他后面,還有其他各部尚書,內閣一眾閣臣,無論是商輅還是對丁某人極為不爽的王文,都紛紛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