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丁一對文胖子所說的,他不想要再經歷曲折的戰役,也不想要再來一回,于十萬鐵騎里救出英宗那樣的勾當。文胖子,守在大藤峽九層樓山皇帝殿的文胖子,記得很清楚,丁一當時對他說道:“那是一個悲劇式英雄的榮譽,更是一個統帥的恥辱;我不想成為那樣的英雄,因為結局總是不太好的。當然,我更不愿意成為那樣的統帥。”
“侄少爺,這應該就是一場你所追求的勝仗了吧。”文胖子在硝煙里,橫淌四流的鮮血里,漫步沙場,不時用手中上了刺刀的步槍,給還沒斷氣的義軍,來上最后的一下,他從不會有什么人道主義的概念,連心理上的阻礙都沒有,殺死敵人、鞭尸甚至殺良冒功才是文胖子所擅長干的事。
這的確不是一場丁一式的勝利,沒有丁一身上那些名號、光環一樣的套路,沒有大廈將傾,一人一刀守一旗的悲壯;也沒有于十萬鐵騎之中,潰圍而出,再喝退追兵的驍勇威猛;連以寡敵眾、以強敵弱也基本是沒有的。
碾壓,每一個細節都是以毫不講理的碾壓來結束的。
從文胖子他們攀上后山開始,超越時代的軍事操典所訓練出來的特種部隊,就以同樣精良的裝備,碾壓式地干倒了侯大茍身經百戰的親衛;而當山地團進入大藤峽為龍騎兵開道之后,戰事更加陷入乏善可陳的地步,二零一團一千多號人,以連為單位行動,遇到三十人以下的敵軍就用百多把火銃進行排隊槍斃,而面對超過三十人的敵軍,他們馬上就后撤并發出信號讓友軍向自己靠攏,然后用超過對方三倍,有時是近五六倍的火銃,開行排隊槍斃:三百把使用定裝彈藥的火銃。面對七八十名敵人,三輪排槍完畢,當下達“上刺刀!”然后沖出黑火藥的濃煙時,他們面前基本不可能有站著的敵人了——就算最低五成的命中率。也至少有一百多發鉛彈命中了目標。
而且如果義軍所部超過二百人,二零一團的部隊馬上就后撤到先前簡單構筑的工事,然后就是龍騎兵的表演時間了,只需要一個排的龍騎兵,彈夾供彈的后拉式槍機,他們可以在一分鐘里打出十到十五發子彈,而且面對密集沖鋒的義軍,線膛步槍打出的米尼彈,就算是黑火藥的推動,五六十米的距離。如此密集陣形,命中率往往高達七成。二三百人,一個龍騎兵排,每個士兵開個三四槍,十來秒倒下一大片。其他義軍就潰散了——那么二零一團剛才進入簡陋工事的部隊,開始繼續他們的表演。
也有想包抄龍騎兵營后路的,只不過二零二團上千把火銃足夠把這些身手敏捷的義軍打得如同蜂巢——再敏捷,一個人還能在二十米內躲過平均十把火銃的齊射?就算躲過了,還有十把雪亮的刺刀在等著呢。
太陽還沒有爬起中天,離中午還有著很長時間的情況下,二零一團就殺上了九層樓山。而在特種大隊教育下反正的老義軍金六牛,幾乎就是一張活地圖:哪里會挖有陷阱、哪里會有擂木…
前面的山路上,那些陷阱布置,擂石滾木,半夜里騾馬沖鋒就已耗去了,主要的戰斗也就是在接近皇帝殿的那一段。在有反正老義軍金六牛當導游的情況下。幾乎在所有可能存在埋伏或陷阱的地方,就會有五六十把火銃進行數輪齊射,不必計較百米左右只有五成的命中率,哪怕更低的命中,架不住一輪輪五六十發鉛彈就這么掃過來。躲過這一輪,躲過下一輪,但總有人躲不過的,通常第三輪槍聲響起之后,還沒死的義軍就發現身邊同伴少了一大半,于是他們就潰散了。
包圍皇帝殿的義軍,期間向文胖子發動了兩次沖鋒,可憐建在九層樓山的皇帝殿,前面那可以給予沖鋒的空曠處,也就那么一塊小平臺,不得不列出密集隊形的義軍,被兩波統共二百多顆手榴彈放倒了一大片,怕有七八百人,立時失了銳氣,后來又派了幾小股悍卒想要沖入去,二百多把偏心輪弩在大白天,五十米內精準的射擊,讓這幾股悍卒根本來不及發揮所長,就飲恨而死。
于是義軍開始商量對策,但他們擁有的時間并不會太多,在太陽爬到中天,也就是正午時分,二零一團的一營就攻了上去,三百火銃的三排輪射還真沒能打消義軍的斗志,但兩輪六百顆手榴彈的爆炸,就讓那數千義軍之中,幸存的千余人立即毫不遲疑潰散轉進山林之間了。
這就是大藤峽的全部戰事,大明十來年無能為力的大藤峽義軍,就這么被用碾壓式的方法,干掉了。哪怕是毫不介意殺良冒功的文胖子,也不禁在結果了一名抽搐的重傷義軍之后,對譚風說道:“真他娘的,侄少爺這戰法,拿銀子砸人啊!生生拿銀子把人砸死啊!咱們這么些裝備,真是把四千頭豬這么裝備起來,都能踏平這大藤峽!”
“大隊長,大明從來不缺四千頭豬,大明從來也不會沒有這筆銀子,大明缺的,只是先生。”做為丁一的狂信徒式擁護者,譚風便用一種盲目崇拜的腔調,不講情面地否定了文胖子的說法。
而在被否定之后,文胖子仔細地想了有半炷香,居然點頭道:“你說得對。這些裝備,這些銀子,要是放在沒有經歷過侄少爺訓練的邊軍身上,也出不來這樣的戰果。沒有你們這些書院的學生來約束軍兵,身先士卒,只怕一沖鋒就收不回去,一撤退也就成了潰散。”
“報告大隊長,申請發言。”邊上同樣撿了長槍,在清掃戰場、邊軍出身的偵察兵,卻是漏出了這么一句,在得到文胖子許可之后,他咧嘴一笑,被硝煙熏黑的臉孔露出兩排白牙:“進退個卵子啊!咱是邊軍出身的,要沒進過新訓營,邊鎮打老了仗的弟兄沖倒是敢沖,但誰管什么三人一組火力組?就他娘的沖上去,該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聽天由命就是了!要邊軍來沖?大隊長,三四千人,依我看,堆不到九層樓山。”
文胖子聽著默然點了點頭,因為這偵察兵的話很實在,這年代沒有人跟丁容城一樣,癡迷執著于小隊戰術,也沒有誰去講究,沖鋒之后,還要求每個士兵聽懂軍號,邊軍是敢打,便也就如這偵察兵說的,沖就不要命沖,看著邊上人退,就跟著退,要這么如同一部機械也似的,進退有序,碾壓輾碎對手,是不可能的事情。
透過還沒散盡的硝煙,看著那些義軍逃奔的身影,文胖子也笑了起來:“在侄少爺身邊呆久了,有些事想當然了。”丁一的部隊,丁一的麾下,丁一的虎賁,全都打著極為明顯的丁一的烙印,這是一支跟大明任何一支部隊都不同的軍隊,哪怕只是從新訓營出來的士兵,都能看出明顯不同。
“要是北直隸也歸先生管,就好了。”那個邊軍出身的偵察兵,發出了這樣的感嘆,他的家鄉就在北直錄,“平了廣西,這一地的百姓,便有了活頭…要是能跟先生打出關外,驅逐韃虜,我華夏百姓…”
他們真的不同了,文胖子聽著這偵察兵的話,不得不在心中感嘆,不是他這話說得漂亮與否,而是他們知道為何而戰,他們知道號令進退,他們服從軍官的命令,他們從根本上,就和舊式的大明軍隊,哪怕是團營,是全然二樣。
“他娘的,說得很上道啊!”文胖子倒沒什么架子,他已經過了端著架子來維持自己身份的那一層次了,他拍著那偵察兵的肩頭,“侄少爺要讓咱們出海去,平定四夷,你怎么整?到時別又說家有老母…”
那偵察兵揪著長槍把一個沒有斷氣的義軍結果了,沖著文胖子答道:“我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新訓營進去就背的了,先生指哪,咱就沖哪去…”不過后面他又低聲補了一句,“大隊長,聽說先生曾經說過噢,他會帶著咱們發財的,只是不能在大明,要是出海,我看中!有奔頭!”
而這個光景,在平樂府城之外,杜子騰對黃牛兒派來使者說道:“貴使見諒,學生身為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先生說過,逆亂者必須無條件放下武器,接受整編;民憤極大,作惡多端者,必須公審,如果陪審團定有罪,當依律處置。”
“若是那啥審團定下沒有罪呢?”那使者倒是聽說過平樂、梧州兩府的陪審團,所以他急急問道,“會不會把俺等發去崖山之類的地方充軍?要是那樣,跟殺頭也沒什么區別,一輩子離鄉別井…”
杜子騰微微笑了起來:“先生仁慈,說廣西之亂,只誅首惡侯大茍,連黃牛兒也不會清算,還會去清算你們?只要不是作惡多端的,不會充軍流放,不過,勞動教育是一定要的,大約三五年吧,就是做工,一樣管吃飽的,不過工錢少點。好了,你回去報知他們吧,從現在算起…”杜子騰示意了一下身邊勤務兵,后者便取了一根線香出來,打著火點燃,杜子騰對那義軍使者說道,“此香燃盡,雞犬不留。”
他一點談判的余地也沒有給對方留下,因為他根本就不需要和對方談判。
將有足夠的實力碾壓時,談判,已是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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