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木的辦法,就是如他所說的,弄成明經考試一樣的填空題,整理丁一寫出來的關于冶煉方面的高爐圖紙和質材資料,然后把現在能實現的東西確定下來;不能實現的,更換各種材料、溫度來試驗,有接近丁一給出資料中數值時,就把這些材料確定下來。
他不是在引導工業革命,絕對不是,杜木也不是什么有發明天份的人,可以說,他連李匠頭的媳婦的水平都沒有,至于對冶煉工藝,直到現在他都是一個門外漢。但他絕對是一個首席執行官式的人才。
這個門外漢有著極強的執行力,在二個月的時間里,就完成了這份填空卷子,實現了鋼鐵的穩定量產。他的講述,尤其是講述之中對于冶煉工藝的生疏感,這讓丁一很驚訝于此人的執行能力和統籌能力。
以至于丁一直接對丁君玥說道:“以后侯大茍的信使,你先處理,然后你認為有必要的時候,再告訴我,去吧。”發現這么一個執行力出眾的家伙,老實說,丁一對他的重視,要更勝于對侯大茍信使。
“不知師侄可有…”丁一有些猶豫,因為景帝看似對他不錯,其實拿捏得很死,別看賜姓了,賜鐵券丹書與國共休永鎮廣西,那邊左副都御史的職位也兼著,包括總理四海大都督府衙門、國家安全局衙門等等也一概如舊,丁某人至今還一人領著好幾份俸祿。
但事實上,最為重要的,開府建牙這一步,景帝是沒有提。
所謂永鎮廣西也不過就是廣西境內的兵馬,丁一有全權節制,山民招撫丁某人有權力去決定怎么辦,知府、知縣等職官,依然是朝廷吏部選拔分派下來,丁一事實上連任命個縣丞的人事權都沒有。
不過這一點倒也沒有什么話奶說,丁某人并不是沐英的出身,沐英是自小被朱元璋和馬皇后收養的,據說最后恢復舊姓,相傳沐英自己也不知道姓什么,只是說深沐皇恩,所以才取了個沐字為姓的。丁一與景帝又沒這層關系,妄想開府建牙也是瞎扯。
開府,不是說建個靖西伯府,而是說丁一如果有這個權力,他就可以在廣西弄個小六部出來。建牙,也不是牙醫的勾當,是指軍隊。這兩條丁一都沒有,要景薛真把這兩條給丁一了,說實話那很大成分丁一也就安心經營廣西,君主立憲?得了吧,等著十年后完成工業革命,再徐徐而圖之了。
但現在他就沒有這兩條,所以,他一時不知道怎么招攬杜木了,以什么名義?以總理四海大都督府衙門的名義么?這不跟老鼠會一樣 景帝把丁一坑了,丁一再來坑杜木?這玩意丁一自己都被坑得難受,再來坑杜木,人又不傻,能上這當?就算現時忽悠過去,回去想清楚了,人也不干啊。
“先生在京師離得太遠,若是師叔允許,弟子愿冇隨師叔讀書。”杜木看得出丁一的為難,長揖而下,卻就搶先說出來,當丁一扶起他之后,杜木低聲說道,“肥黨!肥黨!弟子實于去年中秋,便由鄭永章、陳公甫介紹,加入雷霆學派,編號丁字零零三五一…時只是南下梧州之后,一直尋不著支部,弟子猜想,先生當是雷霆學派領袖,又恐求見先生引得廠衛注目…”
丁一聽著極是感慨,把著杜木的手臂,點頭道:“好,好!”卻見杜木臉上有點疑惑,便問他道,“豫章,有何難決之事,可盡訴之!”尋得這么一個執行力出眾的家伙不易,難得的更是這杜木竟是雷霆學派中人,有介紹人,有編號,這是查得出檔案的。
“先生,為何我輩以‘肥黨,為號?聽著鄭永章說起,與肥瘦似無干系啊!”似乎這個問題,困擾了杜木許久,“公甫說是取唐玄宗‘吾貌雖瘦天下必肥,之意,然后學生每每思及,總覺似乎不是如此…”
丁一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苦笑道:“你想得沒錯,當時擬定暗號之際,是我隨口定的,此乃夷西土著的俚語,是為自由之意。離我大明甚遠,泰西大秦再過的幾個小島上的土人語言。”實在是很難跟杜木去解釋Fneedam的音譯,在傳讀之后的變調。自由,平等,民治基本就是雷霆學派的主旨了。
杜木當下想起,丁某人入京就是以四夷館通譯的身份,走過京師的舞臺的。
于是一時不禁對丁某人愈加佩服,覺得丁一真是滿腹經綸。
丁一也不好解釋,只能由他去腦補,卻把鋼鐵工場的諸般事務一一交代了杜木,又問他蒼梧縣政務如何處理?杜木卻笑了起來:“先生,瑣務由六房書吏、主bó、縣丞等等官吏辦理便是,弟子決計不會誤事。”
看來這廝對自己的執行力也是很有自信,丁一也不再問,派人去叫了李匠頭頭過來,吩咐了諸般事務之后交由杜木統籌辦理,李匠頭大大松了一口氣,似乎這也是他所愿意看到的事,這個真的就是個科研瘋子技術宅,絲毫沒有職權被削減的不快。
“君玥,派人跟著杜木杜豫章,馬上去查一下檔,丁字零零三五一,鄭文奎、陳獻章介紹的,若有誤,立刻逮捕嚴刑逼供,問完了話,就弄個暴病身亡的現場出來;若無誤,以我教你的素描畫法,畫出圖來,送京師、香山,教鄭、陳兩人確認,在此之前,不得使杜木脫離監視。”丁一在杜木走后,馬上把丁君玥叫了過來,鄭重的對她這么吩咐。
丁君玥聽著立時記下,又把編號與介紹復述了一遍無誤,方才對丁一說道:“先生,侯大茍那信使,叫做黃牛兒,說是認識先生,一定要見了先生才肯說。又帶了幾只穿山甲,說是路上隨的,上門來總不能空手。”
黃牛兒,丁一記得此人,在懷集丁一放了他走之后,就沒什么聯系了,這位當時倒是對丁某人極為崇拜的,若是侯大茍派黃牛兒來,看來對方是不想打仗的了。丁一點了點頭對丁君玥說道:“確是舊識,我去見見他,你馬上去辦方才這事。”
“是,先生。”
丁一不得不小心行事,這也是他方才和杜木來回聊了這么久的根本,如果杜某人是其他勢派來潛入的,那么也就說明了一個問題,就是丁某人組織的隱密性已經蕩然無存,而且雷霆學派也已被重視,才會派出這么一個人,來潛入其間。
坐在衙門的公事房里,黃牛兒似乎有著許多的不自在,只是小小的蒼梧縣衙,他領著義軍踏平這樣的縣衙,也不是一回兩回,但當他坐在這里,似乎是覺得煩悶難耐,其實最為根本的原因,是他覺得等一下遇著丁一,不知道如何開口,他甚至有好幾回望向外面,尋思著是不是借尿遁為好…
“牛兒,好久不見!”丁一大步邁進公事房,伸手便把著黃牛兒的雙臂,但他的親切,卻更讓黃牛兒下意識回避丁一的眼光,更顯得慌亂,所幸丁一沒有如他所料的怪責他,而是對親衛吩咐道,“溫壺酒,弄幾樣小菜上來,弄點熱湯,從我的俸祿里支取就是。”
“先生,前些日下鄉,您見得村民窮苦,這邊給袋米,那邊給買鋤頭,這么下來,您冇的賬上也沒多少了…”那親衛喃喃地說道,被丁某人瞪了一眼,卻方覺自己不應在這關節開口,只好扁了扁嘴下去操辦。
丁一拍著黃牛兒的肩膀,笑道:“不怕,先墊墊肚,一會到家里去,咱們再開了席面好好喝上幾杯,你只管住下,兄弟難得來看我,吃喝還能不管不成?哥哥怎么也是永鎮廣西的靖西伯啊,呵呵!”
他不說還好,聽著他這么一說,黃牛兒這憨hòu的人,眼眶就紅了。
酒很快就溫好上來,上了碟熟牛肉、一碟茴香豆,煎了兩個蛋,一大碗熱湯餅,丁一催促著黃牛兒趕緊吃喝,卻是說道:“哥哥這辰光只是坐堂理事,卻就不能陪你喝酒,一會回家去再陪你喝了時…”說著便親手給黃牛兒滿上酒。
黃牛兒拿著那酒杯,嘴唇顫抖著,仰頭把酒喝了,兩行淚卻垂了下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碩大的身子跪在丁一面前,泣道:“哥哥,牛兒對不起啊!哥哥才是心里裝著窮人的英雄!”凡事就怕對比,義軍再沒吃喝,黃牛兒、鄭昂這一級別的,那怎么也不缺吃食的。
至于侯大茍,那就更不用說了。大藤峽的皇帝殿里侯大茍幾乎就是杯不離手吧,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想啥時和掠來的女子嬉戲玩耍,誰敢去說他一句?也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對吧,要是不痛快,造反來干什么?
侯大茍對兄弟們還是很不錯的,但義軍的資源,基本就全是他的了,他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相比之下,招呼朋友用自己的俸祿,坐堂不敢喝酒,衙門就放在蒼梧縣的公事房,剛才入城,聽那帶路的指給他看,說是丁一的府第,也是平常得要緊…時,,
又聽著親兵說丁一把錢都花在窮人身上,黃牛兒這窮苦人出身的,相比之下,那是真受不了這個,丁一把他攙了起來,他仍舊淌著淚喃喃道:“哥哥,牛兒當初就不該回去啊!大茍哥他、他雖對兄弟好,可他那心胸卻不如你!他教牛兒來,是想和哥哥劃下地盤…可牛兒這一路行來,聽著四鄉八里說起哥哥,真真覺得,這廣西在哥哥手里掌著,要比大茍哥這般折騰強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