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無非就是嘉獎了丁某人一番,唯一有意義的話,不外乎就是“戰機瞬逝…許卿便宜行事…”大抵也就是確認了丁一對懷集縣衙門的結構調整,包括丁一所提出的“攤丁入畝”和“官紳一體納糧”。不過明顯就是作為戰時的便宜行事,如果廣西全境平定下來,只怕不見得會繼續沿用丁一這套辦法。
這是明顯可以看出朝堂之上,為了這些問題是商議過的,做過折衷的。因為除開圣旨之外,還有吏部的公文,就是教丁一把廣西各縣,推選并由總督行轅認可的縣長報上,薦為縣丞。
在沒有縣令的情況下,縣丞基本就代理了縣令的職務。
大致上就是廣西這地方,本就沒有人愿意來當縣令,何況丁一還搞了這么一套,把縣令弄得只有司法權,事實上,也就相當于后世的法院院長,專管斷案—所謂天高地遠土皇帝,縣令遠離州府就是百里侯,誰愿意來懷集當個法院院長?
除了圣旨、公文之外,那隨著禮部的侍郎前來的于家老仆,還轉交了一封于謙給丁一的私信,信中真的沒有一句好話,除了訓,斥他貪功邀功,以身冒險之外,還對官紳一體納糧,多方面進行了批駁。但丁一倒是覺得于謙這回算是厚道了。
不單單在暗示他養匪自重以防景帝對他下手,而且還在提醒丁一,官紳一體納糧這一項,動了天下士子的根本。丁一當著那老仆的面,讀完了信之后,便將它點著扔進火盆里,沖著京師方向一揖,卻對那老仆說道:“師恩深重。”很多東西,到了這份上,點到就可以,說多了反而顯得幼稚。
送走了欽差,過了一旬之后,丁一就和黃牛兒、鄭昂等人一道離開了懷集縣城。隨著黃牛兒和鄭昂離開的,還有一百多名老底子的叉軍。公審時處決了那些民憤極大的義軍敗類以后,其他義軍倒是沒有再讓他們在大牢里呆著,只是教他們在民壯看管下,投入到縣城的重建工作里去。而在訴苦大公、識字夜校、立憲宣講等等的宣傳之下,有許多義軍都覺得恍然大悟,連這些老底子的義軍,也有許多人愿意留下,鐵了心跟著黃牛兒他們回去的,也就只有百多人了。
“哥哥的話,俺定會傳給侯大哥!若是他日沙場相遇,俺阿牛的刀,也不對著哥哥,俺黃牛兒的箭,也不射著哥哥,若是無意傷了哥哥的手,阿牛便往自家手上砍兩刀,若是無意害了哥哥的命,阿牛便抹了頸,隨哥哥一道去!”黃牛兒臨行之際,對著丁一,卻是這般發誓,聽得鄭昂不住皺眉。
但那百多人里,也有近一半人附合著黃牛兒的話:“是,便是沙場遇著,俺等決不把刀來對著丁家哥哥,若是哥哥要殺俺等,便曲哥哥來殺。今日我等是要全了與侯大哥義氣,若是不然,卻是冇不愿離了哥哥去的。”
丁一聽著,笑著抬手長揖,只稱道:“諸兄弟高義,丁某愧受啊!不論是在丁某身邊,還是在侯大哥的身邊,卻記得,我等立于世間,提刀仗劍,是為解百姓困苦,是為平世間不平,這點本心守住了,便無愧好男兒,來這世上走一遭!”
那黃牛兒和數十老義軍,紛紛喝采稱是,又喝了一碗酒,方才拜別了去。
鄭昂走在路上,卻是無奈長嘆,他原本是想趁著丁一離開,這懷集民壯真的不在他眼里,沒有丁一的百姓,便是任人魚肉的弱者,這百多老底子義軍殺將回去,未必就不能奪回懷集縣城!
但現時看來,這個念頭,卻就不得不打消了。
只怕一說出來,不等去到懷集,黃牛兒和那幾十剛才附和他的義軍,就得先鬧騰起來。
這些人,便是這段日子里,讓丁一洗了腦的。
他們本來就是窮苦人的出身,被丁一指著那些官軍的家眷問道:“若汝妻兒,又如何?殺官斬將,是各為其主,安有虐待婦孺的道理?若如此,與汝等所反的官軍衙門,又有什么不同?”那些義軍無不被觸動,丁一又說起那些入室搶劫的人,便讓這些老底子的義軍,回想起當初跟隨侯大茍的初衷。
再加上訴苦大會,他們是真的完全認同了丁一的理念一一或者他們不懂什么叫理念,但至少他們覺得丁容城丁大俠,是個誠實人,是個有學問的人,丁某人說出來的話,都占著道理…
所以才會有辭別時的那一番誓言。
李云聰卻在回程之中,不無擔憂地向丁一問道:“先生,若是如此,懷集那論道堂,都不向總督行轅納糧、派差,咱們不是白白為他人作嫁衣裳?”也就是說,奪回縣城的戰事,變得毫無意義。
丁一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坐在船頭遠眺著,過了半晌,失笑道:“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他只帶著李云聰他們十人坐船回肇慶府,卻把文胖子和那十名重騎兵、二名雷霆書院的學生留在了懷集,統領招募到的五百民壯,加以,練之后把守縣城。
這就是丁一所上的保險。
對于隊列訓練,文胖子這些在容城呆了年余的軍士是毫無問題的,投彈、刺殺于他們來說,更加不是什么難事,幾乎可以肯定,只要過上一些日子,這五百民壯就將會有一定的戰力,至少,不會比衛所的正軍來得差;而那兩名雷霆書院的學生,主要的任務就是宣傳,讓這五百民壯知道,他們是為何而戰一或者說,讓他們知道,只要跟隨著丁一,這天下蒼生才有盼頭。
事實上,此時的懷集縣城里,那兩個雷霆書院的學生,就已經開始篡改丁一臨行的叮囑:“先生、榮譽、責任、國家!”其實丁一臨行時,跟他們講,并沒不是這樣,只有三個詞“榮譽、責任、國家”。但下面五百民壯跟著他們,呼喊著這樣的口號。而他們又接著宣講,“先生,沒有先生,我等只怕早巳餓死;便是你們,沒有先生,恐怕亂軍為禍,懷集縣城也毀之一旦,難有幸免的,可是這道理?”
“是!”那五百民壯極為爽快地回應的,畢竟選入的都是縣城里的青壯,親歷著前些日子的兵亂,這話是實在的,如果沒有丁一,不知道那亂兵要為禍多少夜日呢,所以對這一點,他們毫無異議。
“沒有先生,便沒有一切,我等須要謹記這一點,故之,效忠先生,當為一切之先!”
民壯之中的個人崇拜,就這么滋生。這不是丁一安排的結果,但如果說丁一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那就是自欺欺人了。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李云聰所擔心的問題,因為丁一掌握著所有導向,并且掌握著槍桿子。
“容城和南京那邊的學生,如無意外,應該到肇慶府了。”丁一望著天際漸向中天移動的太陽,喃喃自語,“新兵的招募,想來也應該差不多了…”
但李云聰卻仍再問了一次剛才的問題,他不是一個能討人喜歡的家伙,但毫無疑問,他的運氣不錯。丁一似乎心情很好,卻是很耐心地跟他講解起這個問題來:“若是百姓問我、朝廷問我,那么我將告訴他們:無論彼等如何抉擇,此皆蒼生心聲。”
“但冇汝問我,我卻便只能對汝說:若是論道堂做出這樣的抉擇,那么懷集縣便沒有論道堂的存在。論道堂的三十一人,都會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抉擇,除非他們覺得有足夠能力,來挑戰我的底線。”
水路要比先前翻山越嶺的腳程快得多,第二日就到了橫山鎮,在跟留在橫山鎮那八個學生和那個軍士會合之后,丁一便上馬往肇慶府的方向趕路。因為雖然有劉鐵、胡山、丁君玥、許牛他們在辦事,但丁一還得扣緊時間回去驗收一下,門下弟子到底做得如何。
他卻不知道,此時的京師,奉天殿上,景帝卻正在咆哮著:“安敢辱中華無人!”
之所以景帝這么生氣,是因為云貴的戰事出現了轉機。
也許是丁一的出現,使得大明帝國沒有在廣西的戰事上如歷史上一般花費許多的人力物力,而得以給予云貴那邊更多的糧草、兵力的支持,所以倒是頗有了一些進展,但這個時候,叛軍居然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派出三個技擊好手,說是如果有人能連敗三人,他們就愿意坐下來談判,否則的話,就一直打下去吧。
單打獨斗不是排兵布陣,前線軍兵挑了素有勇名十幾人去較量,都紛紛敗下陣來。
于是無奈,只好把這事報了上京師。
景帝問計于眾大臣,這本是很扯蛋的事,國家戰事,安能寄托在幾個人的武勇上?
所以眾大臣都認為根本不必理會,景帝的智商很明顯是沒有問題的,他自然知道眾大臣所說的,就是正確的處理方法。
但他需要發泄,因為他剛剛企圖刺探換太子,而被大臣之中許多人,硬梆梆地拒絕了。
“若丁如晉在,朕安有此辱!”很無厘頭的,景帝就在奉天殿里,吼出這么一句,足以讓丁一成為他們眼中釘,欲置之于死地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