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絕對是可怕,侯大茍和他的義軍們證明了這一道理,而這一天,懷集縣城的百姓再次證明了這一道理,只不過這次充當反面角色的,不再是明軍的衛所軍兵,官府衙門的大老爺,而是義軍。.
當義軍開始無視百姓的底線,入宅搶掠的時候,他們就成為了施暴者。不論是黃牛兒的老底子義軍,還是那些投靠拓跋真戈的江湖人士出身的義軍,在近萬百姓群情洶涌的圍堵下,根本就沒有一個人可以逃脫得了。
有幾個看著架勢不好的,從城墻上跳了下去,結果除了直接摔死的兩個之外,其他三四個,都讓騎著馬的雷霆書院學生,直接用馬刀斬死了,沒錯,就是李云聰他們,在那十騎重騎直接碾壓入城之后,他們就些狙擊手、左輪槍手便從衰草之間起身,往回奔到栓著戰馬的橋頭,認蹬上馬充當了游騎,他們的騎術并不太好,只不過那是相對于幾歲就上馬背上過曰的韃虜而言。
相對于中原腹地來說,有著近乎兩年騎術訓練,而且有蒙古騎術教官的指導,他們要比大多數的衛所軍兵強得多。他們就繞著縣城的城墻驅動戰馬,慢慢地用馬刀、火銃,獵殺著企圖逃走的義軍,顯得游刃有余。
略為體面一些的是黃牛兒和鄭昂,在被那十騎重騎直接碾過之后,他們先是流竄到南面的城墻,然后跟其他兩個城門留守的義軍會合在一起,最后在東面城門那一段,被憤怒的百姓包圍。
也許他們冒險突圍可以沖破百姓圍堵;也許在沖出城門的時候,會被李云聰他們扔上幾顆手榴彈然后潰崩;也許…但黃牛兒沒有選擇“也許”,他直接下了令:“你老母的,俺們就是受不了官府的欺負,才起兵跟衙門打的,哪有把刀槍對著鄉親父老的道理?放下、放下!”在他的命令下,最后那二百多義軍放下了武器,而這個舉動,也讓他們沒有跟其他義軍一樣,被暴怒的百姓攻擊。
丁一用一天就光復了縣城。
活著的七百多義軍,都捆綁起來扔進了空曠在縣大牢里。
“每個里坊推二人出來,到縣衙議事!”跟隨在丁一身后那些民眾,有許多人被叫出去傳信,有些是丁一指派的,有些自告奮勇的,他們被要求背熟了一段話,“推選出來的卻不是以前的里長之類的角色,而是替大家說話的,若是胡亂推選,到時這人去縣衙不給大伙說話,例如大伙要是推個秀才,到時議事,這秀才公說秀才不用納糧出役,他那份該大伙幫著繳、幫著出役,那就是自己吃虧了!”
然后在文胖子那里領了一份憑證,一張二指寬的白紙,上面寫著差他們傳令的地址,還有他們的籍貫、居住地、姓名、外貌特征等等,下面蓋的不是總督廣西軍務的關防信印,而是一枚閑章:如晉書藏。
也就是丁一的藏書印章。
他不可能把官印隨身帶著,那必定是放在總督行轅的東西,所以也只能用這枚閑章來作信記了。只不過那些陷入狂熱和亢奮的百姓,卻沒有人理會那么多,不單是縣城的坊里,連四鄉八里,例如旦家坪、桐油坪等等,都差了人去送信。
“你們什么都不必做,該讀,該洗刷馬匹就去洗刷,該排崗哨就排,該出就出。”丁一是這么對文胖子和李云聰吩咐的,而他自己就教人搬了一張官帽椅放在縣衙門口,又不知找哪找了只小泥爐,弄了張小茶幾,就在縣衙門口,這么煮起茶來。
被排了崗哨的學生,便站在丁一身后的縣衙大門,讀起書來。
行人來往經過,有壯著膽子和丁一打招呼的,都能博得丁一抬頭笑著回應。
雖然有四五百民壯被暫時指派守城,由文胖子領著,巡邏四門和縣城各大街道,以防有不法之徒趁亂惹事,這些民壯使得縣城里的人們,頗有些緊張起來,甚至有人開始打算下鄉去遠房的親友處先住上一陣再說。
但從縣衙經過時,疏懶的丁一,清晰的讀書聲,淡淡的茶香,便是這樣使得縣城里的人心,漸漸的安定下來。當天下午還沒店鋪敢開門,米鋪老板都跟伙計說著,要是總督差人來叫開店,就推托說貨沒備好。
當第二天從衙門經過,看著丁一把官帽椅換成了一張連夜找木工做的躺椅,椅腳接了兩條弧形木條,使在讀書聲里搖晃著,這曰下午好幾間雜店鋪子就試探著開了門,去到第三曰,街邊攤檔、貨郎也開始上街,米鋪的老板咬了咬牙,跟伙計說道:“把門板下了,這生意不做也得做啊!”能在縣城里開米鋪的,都不是木頭人兒,丁一這作派,掌柜是看得懂的——人家不屑來與他計較,連差個人來說都沒有,有本事接著不要開門!
這丁總督,帶個隨從就把二千義軍守著的縣城隨手收了,連那兇悍至極的柴頭領也被滅了,要真惹得他來跟自家計較,只怕到時不是這米鋪的事,而是給自己套個什么窩藏反賊之類的,全家抄斬都不知道——不,想來丁總督只怕還不用自己動手,現在這縣城里,誰不念著丁總督的好?這幾天,衙門前面百姓送的蔬果、吃食是不絕的,只須他一句話,這些人還不把自己活撕了?
第四曰,各鄉推選的人等來到縣城的時候,除了一些房屋的損毀之外,縣城已看不出城頭變換大王旗的痕跡,似乎那“明”字大旗,一直就這么立在城門上方面也似的。只是連城門口賣菜的農人,都在說道著那丁總督真是一等一的忠臣,包龍圖再世。
“縣論道堂由懷集縣推選的三十一人組成,任期四年,由諸位自行推選出祭酒一人…”這是文胖子對諸個里坊、鄉村派來的代表所說的,“縣長由所有登記了戶籍、年滿十六歲的懷集居民投票推選,任期四年…”
事實上就算丁一派出的信使一再地向鄉村里的人們復述文胖子教他們背下的話,但被推選來縣城的,還是以秀才、舉人、鄉紳為多,真正的泥腿子,在這三十一人里也就只有不到十人的樣子。
士林中人,都聽說過丁一的名聲,他們自認為應該緊跟丁一的主張,只不過提出了一個問題:“縣令安有不經吏部委派…”只不過這茬當時在劉吉、萬安、徐珵那里,就有解決方案了。
文胖子毫不慌張地告訴他們:“得票最多者,報到總督行轅,由行轅定奪…縣令自然是由朝廷委派,只是以后縣令專斷冤案,不問政事。不久之后,自有朝廷公文行將下來,到時自會示于諸位。”
那么士林中人就全無意見了,至于在此時地位最低下的商賈,他們壓根在文胖子的官威之下,不敢開口;倒是那七八個農民商量了一下,卻是開口問道:“小人剛才聽著,說就是稅也可以自己定,那若是小人定成不必交稅,朝廷能答應么?”
“不交稅,就無錢養兵;不交稅,就無錢弄水利;不交稅,自然也就無錢修路…”文胖子很有耐心地向這些農民述說著,“自然了,不交稅,自然朝廷也就不會派縣令下來,有人來打,自然也就沒有人管了。若是大伙愿意這般,便不交好了。每年要交多少稅,我家侄少爺是有定了章程的,大伙要覺得交不了這么多,論道堂可以向總督行轅陳情…”
這些事便都是全由文胖子去做,丁一完全不沾手,不是他偷懶,而是他一個廣西總督,怎么可能去管到懷集縣里的民政事務?連公審大會,也是由著李云聰帶著那些軍士、雷霆書院的學生去主持,把在押的義軍之中,民憤大的,全拖出來殺了。
至于丁一,白天就在縣衙門口曬太陽,寫寫奏折,基本上也就當個吉祥物的作用。
當然,關于懷集的論道堂、縣長之類的事務,他含糊地報上朝廷,便只是簡略地說道:窮山惡水出刁民,此地民風使然,土官、土知州恐也難濟其事,何況流官…故以古之明堂論道,無為而治…
廣西都爛了這么些年,只要能安定下來,就算土官土知洲能讓這民眾安定,朝廷也會捏著鼻子認了。至于稅收方面,朝廷都不太指望,別再讓朝廷為此而掏軍費,實在就善莫大焉了。所以丁一這奏折,并沒有被太過指責。無論如何,征募新兵之后三個月的訓練都沒進行,丁一就先光復一縣,又聲明了斬獲頭顱隨后押送上京,景帝還是很高興,于謙也覺自己臉上有光。
過了些曰子,從長沙府那邊就來了宣旨的欽差,自然不可能和戲文里派個內侍閹人過來辦這等事,來的卻是禮部的侍郎,倒是教懷集百姓看了個新鮮景兒,因為香案擺將出來欽差頭一句就是:“奉圣喻:丁一為國事披創多處,腰腿舊疾甚重,免跪!”
這大約就是景帝跟丁一的密月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