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岐陰秦人來說,周歷六二九年的西出節是近十余年來未曾有過的冷清,本來計劃的獻捷,因為河陽君和岐陰史家兩家在節前離去,大家都懶洋洋的不大打得起精神來。
而這西出節前,又是前所未有的熱鬧,為史家一個年輕人所激勵,岐陰城中秦人竟然和勢傾全秦的河陽君麾下銳士軍狠狠的戰了一場!義兒軍和銳士軍兩家菁英盡出,在岐陽最繁華熱鬧的南市死斗,武者死斗,術師斗法,義兒銳士兩軍戰士碰撞,這個場面,只怕幾十年后都未必忘得掉。
更不必說,秦侯決定重立虎衛,在兩家離開之后,就在岐陽全城連同城外屬于秦侯直領的封地中招募健兒,凡庶民出身以上,考核合格,都可以入虎衛軍中。一旦入軍中,爵即升一等,該賜予的封田也隨即發下,數日之間,不知多少岐陽健兒涌向重立的虎衛軍大營。
顯技藝,斗本事。岐陽有點血性的秦人男兒都在竭力想成為虎衛軍中一員。而岐陽秦人年輕女子也都在校場外圍觀,不時為外貌英挺,技藝過人的男兒歡呼喝彩,香帕下雨一般的朝場中擲去。
岐陽城中,十幾年來,未曾有這樣民心士氣高揚之態。而這一切,都是那個孤身一人在岐陽與銳士軍兩杰和上百戰士死斗的徐樂所帶來的變化。讓岐陽秦人知道,但手中還有劍,胸中氣血還未曾衰,縱然如銳士軍這等龐然大物,也未嘗不能抗手!
只要岐陽男兒還有揚眉拔劍的血性在!
而那個喚醒了岐陽城的年輕人徐樂,現在正隨史烏居回轉岐陰脫籍,下次再來,這個年輕人,就將是岐陽城的驕傲了!
大家也都在談論,當徐樂回返,主持重建虎衛軍的嫣侯女將授予徐樂何爵何職?是公士還是民士?是曲長還是屯長?
不過這一切熱鬧,和徐樂都沒什么關系了。徐樂現在又和幾個貨在回返岐陰的船上,說起來在這秦國國都也就呆了兩三天的時間。兜里揣著的二十五枚金方錢還是沒花出去半個,計劃中溫柔可人的侍女,也還只是幻想而已,倒是多了一個能吃能睡,黏上自己這幫人的貓耳少女澈麗。
這個自稱是北蠻弱水部貴女的小丫頭,從那奴市脫身之后,就理直氣壯的跟著徐樂一行人,理由還是身上沒有半毛錢,又是逃奴身份,離開半步說不定就要又給抓回去騎木馬滴蠟燭轉賣個十七八手的。看在大家曾經并肩作戰的份上,說什么也要再管她一頓時間的飯,讓她好想到回幾千里外北蠻弱水的法子出來。
而義兒軍上下居然也默認澈麗隨徐樂他們行動,安排船艙都安排在了一起。可能在他們看來,徐樂這等可以和銳士軍雙杰死斗的人物,用幾個女奴再正常不過了,現在又不是戰時,女奴隨船而行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戰時,義兒軍也經常擄獲大量生口女子隨軍而行來著。
船艙之中,徐樂和蘇明蔡恒文兩人互相大眼瞪著小眼。
幾個人住的艙房還是原來那一個,本來寬敞得很,現在卻從中間用麻布隔成兩半,其中一半自然是澈麗獨享,包括徐樂在內的幾個大老爺們兒屈居另外一半。要是誰不小心碰到了簾子,那頭就能傳來貓耳少女的尖叫:“我可是弱水部貴女!你們敢過來我咬人哦!”
這幾天徐樂就和幾個貨擠在一起,聽夠了老三的鼾聲聞夠了老六身上的古龍水味道。船上吃食還是一如既往的差,自己本來還留著的那點私貨突然間就不翼而飛。幾天這樣的船上生涯過下來當真是怒火直沖腦門。
自己當初怎么就受了老六的蠱惑,將這丫頭放出來了?
現在王六咪正在簾子外頭守著,那頭傳來的是一陣咀嚼的聲音,在徐樂聽來跟豬吃食差不多。然后就是簾子一動,澈麗的小手伸出來。王登科就很狗腿拿出又一包蝦條遞過去。他感受到徐樂憤怒的目光,當下宣布:“真是最后一包了,才翻出來的…老大你別這樣看我成不成?你好意思和女孩子搶吃的?老大你在我心目中形象很高大的…”
徐樂氣恨恨的就朝地鋪上一倒,卻又看見老三撓撓胳肢窩,還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心滿意足的就準備睡覺,也許下一刻就要呼聲大作。
徐樂一拍船艙地板:“我出去透透氣!老六你有點出息好不好?老三我再和你睡一間房我就是豬!老五……”
蔡恒文倒是閉目盤腿坐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感應著天地元氣。唯一讓徐樂感到點欣慰的,也許就是這個話越來越少的老五了。
腳步聲響動,徐樂已經出艙門而去。那頭簾子一動,澈麗小臉滿是食物殘渣的探出頭來,低聲道:“你們老大怎么這么小氣?”
王登科掩著嘴低聲道:“老大想他女朋友了,兩人見面就掐,一旦幾天不見老大脾氣就會變得非常暴躁,好像跟那什么失調一樣…”
嗖的一聲一只破鞋子已經掠空而過,啪的砸在王登科臉上。正是徐樂出門前撈過蘇明的臭鞋子砸出,正中靶心。再下一刻,徐樂的腳步聲已經消失在艙門外。
王登科神色不變的頂著臉上鞋印對著澈麗很瀟灑的一笑:“看,我說的沒錯吧?”
而蔡恒文睜開眼睛,冷冷的看了艙門方向一眼。
艙門外,有人來了。
船艙之外,月映江心,風吹帆動,槳聲緩緩,河風迎面吹來,讓徐樂就是精神一振。
船尾空曠處,一個高大健壯的身影正背對著徐樂而立,正是史豹。他手里抓著個酒瓶,不時揚著脖子喝上兩口。
他雖然沒有轉身,卻仿佛知道就是徐樂出來,頭也不回的就丟過一個東西過來。閃電般就來到徐樂面前。放在以前,徐樂準定臉上開花,現在卻輕輕巧巧的隨手接下,手中正是一個陶瓶,上有泥封。
史豹聲音傳來:“我請你喝酒!”
徐樂一笑拍開泥封,走到史豹身邊靠著船欄仰脖子也是一大口。
入口之處,酒味淡薄,還有些未曾過濾得干凈的殘渣,就是和酒釀水差不了太多。史豹也在旁邊咂咂嘴:“比不得你的藍瓶佳釀,這酒我喝一缸都沒事,你那玩意兒半瓶就暈。要是再有,可別藏著掖著。”
徐樂笑笑,舉瓶向他示意:“這幾天還沒謝你那日趕來援手,再有好酒,第一時間就告訴你,不醉不歸。”
這幾日船上之旅有點奇怪,史豹也不朝自己艙房亂竄了,史烏居幾人自然更不會召自己去談些什么。在岐陽城和銳士軍死斗一場,反而這些人對自己更冷淡些了也似。
徐樂適才出艙門,一則是實在受不了老六見美女就腿軟那個樣兒,老三也著實熏得自己夠嗆。二則就是自己也聽見了史豹的腳步聲在后甲板站定。
明日就要回到岐陰了,幾日都不照面的史豹卻突然出現在后甲板,定然是有什么事情。
史豹轉頭看著徐樂,獸睛之中精光四射,死死的盯著徐樂面孔:“徐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來歷?”
徐樂笑笑:“史兄,我不早說了么,不足為外人道,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告訴你。”
史豹搖搖頭:“我們兄弟論交,打得痛快,喝酒爽利,其他就算個屁。我大兄也是心胸開闊的人,也不大在意這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你和銳士軍那些王八蛋打生打死,我史豹如何能不認你這個弟兄?可是這次卻不一樣,我大兄絕不會放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到嫣侯女身邊!你的來歷若說不清楚,我可不敢保會發生什么事情!”
徐樂臉上神色鎮定,心里面在拼命罵街。肉身穿比起魂穿就這么個麻煩,這個來歷問題就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坎!
要是自己老老實實的在象林那里種田,倒買倒賣過日子,估計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自己偏偏是麻煩吸引體質,一來就身負日曜功法,最后給什么周王室復國組織找上門來,還派來個那樣傾國傾城的少女,也不知道是不是準備用美人計。
在岐陰城就狠打了一場,結識了史豹。在岐陽鬧得更大,現在說自己名動秦國也不為過!
到了這般地步,來歷問題,就是件大事情了。自己想在秦國生存發展下去,就得將這個問題解決了。
至于什么逃回去再也不來,或者換個地方發展。徐樂動也沒動這個念頭,好容易在東華拼出點基礎和薄薄的聲名,遇到麻煩掉頭就跑,不是笑話么?
史豹看徐樂一直沒說話,拍拍徐樂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實在不成,徐兄弟你就跑他娘的吧,以你的本事,東華之大,哪里去不得?就是大兄,也未必真想對你怎么樣,他只是將這個讓他長大成人,最后還成為一家家主的秦國看得太重了而已。徐兄弟,我話就這么多,你自己掂量……將來有什么麻煩事情了,到岐陰找我,我史豹既然認了你這個朋友,不管你到了哪兒,只要不和史家為敵,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說完這番話,史豹一口將瓶中酒喝完,隨即很沒公德心的丟瓶入河,水波濺起,江心月影破碎。當一泓碎月再恢復完整的時候,史豹早已腳步冬冬作響的回返上甲板去了。
史豹還真是一個哥們兒…自己要說在東華有一個朋友的話,也許就是他了吧?
徐樂一點也不想灰溜溜的逃離秦國,從西荒一路拼殺到這兒,幾次與史家男兒并肩作戰,更有岐陽秦人為自己拔劍而戰。不知不覺中,徐樂也覺得自己有點象一個秦人了。
難道真要動用第一張那什么煙鏡符,去找那個漂亮得跟精靈也似的紫發少女求助?看他們那個什么組織有什么法子沒有?也正好可以觀察一下,這個組織,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正在摸著一直藏在胸口小心包起來的五張煙鏡符之際,徐樂突然覺得最上面的一張突然熱了起來。
他媽的,老子還沒決定是不是就用啊!
情急之下,徐樂三步并作兩步就竄回了船艙,將艙門用力關上。還未取出符紙的時候,就能感覺出最上面一張突然在炙熱中化為飛灰,無聲無息的消散。
而一團煙氣,就在船艙中盤旋繚繞,煙氣之中,水波如鏡。
在上甲板之上,一直在自己艙房中閉目假寐的南宮安突然睜開了眼睛。
~~~~~~~~~~~~~~~~~~~~~~~~~~~~~~~~~~~~~~~~~~渾身都痛,頭暈腦漲的情況下兩更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