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乃佛祖誕生之辰,這一日金陵許多信徒會取出青豆黃豆數升,站在街市上等待和尚們路過,大師口宣佛號伸手拈之,然后將豆子煮熟,散給百姓,謂之舍緣豆,寓意結來世之緣,非常的熱鬧。
金陵皇姑寺是皇太后祝福之所,自洪熙十二年始,每年從四月初一日起,開廟半月。
初夏四月是出城踏青的好時節,游人無數,每天紅女綠男擠滿了通往皇姑寺的道路。城外涼風吹拂,楊柳麥浪,晴朗的好天氣加上青山綠水的好風光,使得游人心曠神怡,蕩滌襟懷。
殊有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之致,文人將皇姑寺稱頌曰“誠郊外之勝境也”。
現在據“金陵聞考”里記載,皇姑寺位于蕭家村北,洪熙二年建,洪熙十六年,宣德二年兩次擴建。寺門之內為鐘鼓樓、天王殿,殿后為萬壽閣、養心閣,再后為遺妃之安度晚年的禪堂靜齋。
堂后有模仿御花園的假山、園林,假山上為觀音殿,下為地藏宮,左側有無量壽佛殿,右側有三圣殿,又后為院墻后樓。
寺廟周圍有農田、菜圃、水車、碼頭、運河等,宣德三年通通圈入。
四月應季的食物中,北方人會采摘榆錢葉子,洗干凈后蒸一蒸,和以糖、面粉這就是有名的榆錢糕,而南方有玫瑰餅,此外從金陵到河北,還有以藤蘿花做的藤蘿餅。
四月還是吃鰣魚的好時候,鰣魚乃味道最佳的江南水中珍品,自古以來為納貢之物,與河豚、刀魚齊名,素稱“長江三鮮”,但時至今日,鰣魚已成為瀕危物種了。
在四月,蘆筍和櫻桃放在一起,古人認為味道最為甘美。
“蘆筍生時柳絮飛”,“紫櫻桃熟麥風涼”。
麥子初熟于四月,人們做成面炒熟,拌白糖而食之,即北方著名的涼炒面。
四月百花盛開,代表花卉為其色紫潤,香甜可人的玫瑰,雖還未象征著愛情,可也廣受閨閣女人的喜愛。
最受歡迎的則是被譽為晨起觀之,最為有味的芍藥,古代人對芍藥極為推崇,幾乎不亞于牡丹。
這時候的商販會沿街叫賣:“做糕餅的玫瑰,做糕餅的玫瑰!”;而折枝售賣的一定是含苞待放的芍藥。其中最有名的是楊妃、傻白二名色。
到了四月末,因花事將闌,多愁善感的文人與仕女易增惆悵,唯一能解悶的是鶯聲婉囀,如鼓笙簧的黃鸝,聽著黃鸝鳥那動聽的叫聲,有斗酒雙柑之樂。
可惜只能聽大約一個月,黃鸝就會飛走了。古詩云“黃栗留鳴桑椹美”,意思是黃鸝叫了,表示著桑椹要熟了。
總之農歷四月是古代最美好的月份,從南到北,從西到東,整個華夏大地處處鳥語花香,如果這個月風和日麗,基本意味著一整年都會風調雨順。
官員們會帶頭進香以祈禱國泰民安,輕易難得一見的名門千金,大家閨秀,四月份會集體出門游玩,各大名寺都能看見她們的動人身影。
南京城內的夫子廟,棲霞山中峰西麓的棲霞寺,雞籠山東麓的雞鳴寺,將軍山及牛首山余脈斷臂山,兩山之間的龍泉寺,白鷺洲的鷲峰寺,北臨玄武湖的九華山玄奘寺、鐘山最有名的靈谷寺,祖堂山的宏覺寺。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泰山寺、方山定林寺、兜率寺、舍利塔、大報恩寺、華嚴寺、長蘆寺、靈谷塔、清涼寺、普覺寺、海慧寺、天隆寺、花神廟、天寧寺、石佛寺、靜海寺、靜明寺、無想寺、法云寺、嚴華庵、寶公塔、金栗庵等等。
寺廟道觀就是古代的旅游景點,常年吸引著大批游客,大抵燒香拜佛相當于門票費了,雖然屬于封建迷信活動,但也能起到勸人向善,繁榮內需的作用。
生活越好,人們越熱衷于出門旅游,同時隨之而來的諸如調戲婦女、吵架打架、坑蒙拐騙、偷盜搶劫等案件的顯著增多,所以很少有地方官府會喜歡四月份。
為了維護治安疲于奔命倒是好說,最怕的是發生影響惡劣的大案,假如連續發生數起的話,大概頭上的烏紗帽也就保不住了。
這不最近在金陵附近就發生了一起,引發一些保守官員對于朝廷壓制裹腳風氣的抨擊,不禁令徐灝為之哭笑不得。
起因是城外的碧霞元君廟,住著個來自朝鮮國賣珠子的客人,名叫金悅。此人生得英俊異常,因自秦朝以來,中原人們普遍瞧不起落后的朝鮮,帶著偏見說那里的婦女所謂淫風極盛,即不大在乎男女關系。
偏偏金悅的家鄉位于朝鮮半島的南端,素來連本國人都認為那里的風俗像不講究廉恥的倭國。可想而知在這樣的風氣下,類似金悅這樣的美男子,自然有無數的朝鮮婦女愛慕迷戀,可謂是予取予攜。
金悅就好像后世的偶像明星,在家鄉有著眾多粉絲,因家族從事賣珠子,故此人們就給他起了個諢名,叫做愛豆。(絕對不是小釵杜撰,古代軼事里確有類似記載。)
金愛豆是隨父母到金陵販賣珠子,他沒什么事干,故意寄住在碧霞寺。
四月里來廟里燒香的男女香客絡繹不絕,他天天在大殿里來回走動,趁機偷窺欣賞上國美女,大飽眼福。
金陵本地有一位名士叫黃上卿,妻子姓趙。上一次科舉中了三甲,去年放了河北知縣。
不想妻子得了急病,不到一個月,竟一命嗚呼。黃上卿對此很是痛苦,哭哭啼啼的操辦完喪事。
中年喪偶,如今孤獨一身,實在寂寞,黃上卿心想不如續弦一位夫人吧。因想著揚州瘦馬天下聞名,于是決定先跑到揚州,等娶了續弦后,再趕赴河北亦未為遲。
敢情他不單單只為了瘦馬,最主要的是想尋個三寸金蓮,小腳美女越來越稀少了。
在揚州托媒人找來找去,時間緊任務重,結果只打聽到桂花巷蔡監生的女兒,不但生得姿容絕世,風雅不凡,自小裹了腳。
媒婆登門一說,人家蔡監生一看這是位新科知縣,金陵名士,有首都戶口,前程不可限量,自然覺得不錯。
蔡監生委實瞧不上揚州那些暴發的鹽商貨商,于是再三詢問:“若是娶弦我就同意,倘若讓我女兒去做妾,我堂堂鄉宦人家,絕不會應承的。”
在媒人的再三保證下,覺得靠譜的蔡監生和妻子一商量,也就答應了。
因黃上卿急著赴任,第二天就準備了聘禮,聘金三百兩,雇人吹吹打打的送到了蔡家。弄得蔡監生為之措手不及,也來不及打點嫁妝,大大方方的拿出陪嫁銀五百兩。
洞房花燭夜,黃上卿萬分滿意,妻子果然嬌媚無比,那一雙又小又尖的金蓮實在太可愛了,粉嫩雪白的身子,真可謂升官發財換老婆,一路上二人如魚得水。
返回家中,連續幾日宴請所有親友,請親戚們幫著照顧家里,然后將家中大小事情盡皆托付給蔡氏打理,過了幾日他動身而去。
且說留在金陵的蔡氏,蔡家在揚州不算什么書香望族,又是風氣最開放的地方,自幼就習慣了到處游玩。現如今一到黃家,做了官員夫人,一舉一動都受到拘束,反正不太習慣,畢竟年紀輕輕的。
四月份,她靜極思動,便詢問管事婦人:“我去哪里走走合適在家實在悶得慌了。”
婦人說道:“碧霞娘娘廟十分熱鬧,離咱家不遠,去的大多是婦女,很合適。”
如此蔡氏打扮的如花似玉,坐著轎子來到了廟里,到大殿給娘娘燒了香,拜了四拜,然后在寺廟里的各處名勝古跡走了一遍,過了中午方才打算回去。
走的時候,被金愛豆給看見了,一時驚為天人,竟一路跟著轎子,恍恍惚惚的跟到了黃家大門前。
想金愛豆這樣的‘偶像明星’,在家鄉隨便勾勾手指頭,有的是熱情‘粉絲’欣然投懷送抱,所以他極為自戀也極為自負,自比朝鮮的潘安宋玉。
看著那美若天仙的夫人走了進去,悵然若失的金愛豆在附近打聽了下,得知黃家老爺上任去了,留夫人獨自在家,揚州人氏。
回到寺中,這一晚愛豆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想自己在朝鮮,也玩了許多婦女,可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雅致的中國絕色佳人,如果我能混進內宅見上一面,哪怕僅僅說幾句話,那我回到朝鮮后,也能吹噓吹噓我相交了宗主國的官太太,豈不是大發了思密達 在這個時代,秦淮河上再漂亮的名妓,也不是值得回國夸耀的對象。哪像后世為了幾個女戲子明星要嫁到韓國,竟被萬千國人捶足頓胸,真不值得。
至于人家堂堂的官宦夫人,金愛豆自持事后返回朝鮮,天高皇帝遠,不怕。
這年頭的朝鮮人比明朝人還要崇信佛祖,即使朝鮮國被太祖一句話,鬧出一場轟轟烈烈的滅佛運動,但大多數朝鮮百姓的唯一信仰,還是佛教。
當然碧霞娘娘屬于道教神仙,不過對于崇拜天朝上國一切的朝鮮人來說,應該更靈。
次日一早,金愛豆跑到了大殿內跪下,虔誠自訴道:“弟子金悅,因隨父母賣珠至此,昨日偶見黃夫人,心神被她所懾。弟子癡心以告神明,命中若有姻緣,乞娘娘賜我上上靈簽。若沒有緣,即賜下下之簽。
滿懷期待的拿了簽筒搖了搖,搖出了一支簽子,撿起來一瞧,金愛豆頓時臉都綠了,下下簽。
“不行。”一臉苦澀的金愛豆心說大約娘娘沒聽懂我的番邦話,那我再好好的說一遍。
結果又是下下簽,金愛豆氣得罵了句“農婦思密達”,重新來過,下下;再來過,還是下下。
“去你娘的。”
氣極的金愛豆來了句漢人的罵人話,氣急敗壞的把地上的簽子拿起來,頓時樂得眉開眼笑,手舞足蹈,令旁邊的香客紛紛側目。
“功夫不負有心人,哈哈!”
金愛豆如獲至寶,第七支簽子上赫然寫著:“前世結成緣,今朝有線牽;口如瓶守定,莫吐在人前。”
這時期的朝鮮人,但凡讀過書的,中文閱讀能力那是一點障礙都沒有,比中國人還中國人呢。
大喜的金愛豆激動了,當下捂著嘴生怕被人知道,忙對著娘娘神像磕了又磕,腦袋磕在青磚上砰砰作響,發誓道:“若娘娘成全弟子,情愿奉上百兩銀子祭獻。”
前半句用的朝鮮話,后半句用的大明官話,他也怕齷蹉心愿激怒了碧霞娘娘,降下一道閃電劈死他。
興沖沖的跑回房里,他已經想出了一條妙計,所謂妙計是古代用爛的也屢試不爽的計策,即妝扮成賣東西的婦女,假以賣珠為名,混入內宅去。
扮作尼姑也行,可要剃個光頭。金愛豆自持一身娘態,請參見后世某些韓國的男愛豆。
但很快金愛豆遇到了難題,他不知道這些年大明已經不流行裹腳了,自己這一雙大腳,怎么掩人耳目呢就算尋常婦女不裹腳,也沒這么大的,一下子就能看穿了。
想了想,決定干脆親手縫一雙繡鞋,借花色和裝飾的珠子,來個蒙太奇手法,加上將裙擺盡可能的放低,走路時小心些就成了。
如此他躲在房里繡了整整三天,又跑到一家成衣鋪,買了一件長長的青絹白衫裙子,還有襯衣、包頭、假發髻什么的,又買了一盒胭脂水粉。
帶著包裹,他選定在黃府附近的一座僻靜祠堂里,這天中午趁著沒人妝扮了起來,還別說,不仔細看就是個俊俏小媳婦。
對著運河里的倒影看了半天,沒什么破綻,當下很滿意的金愛豆壯著膽子,挎著一籃子的各式珠子,手里舉著一串上好珍珠,慢悠悠的一步一步走向黃府。
正趕上四月份,官府巡查最嚴密的時期,三教九流都不敢惹事的時候,誰能想到有個外國青年會這么膽大呢 一隊巡丁打黃府門前路過,兩個看門的家丁心不在焉的聊著天,見走過來位賣東西的少婦,一個家丁眼睛一亮,笑嘻嘻的推推另一個家丁。
他們倆光顧盯著人家那白白的臉蛋,以及墊著饅頭的胸部,還有一扭一扭的屁股,連問一聲都忘了,就這么把人放了進去。
心驚膽戰的金愛豆萬萬沒想到竟這么容易心里連呼娘娘真靈驗啊,不愧是中國資歷最老的大神。
說到底還是黃家人丁單薄,簡簡單單的一書香門第,沒什么家產,兼且位于金陵城外,天子腳下民風純補,甚少發生雞鳴狗盜之事,婦人們喜歡互相串門,下人們沒當回事。
就這樣,金愛豆一步步走到內宅,也沒見有什么人。管門的婦人蹲在對面的柳萌下正在納涼,一個婆子站在一邊扇著扇子,也是在閑聊。
“干嘛的”
“麥珠子的。”金愛豆細聲細氣的回道。
“進去吧。”
“謝謝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