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翠兒進來說道:“姑爺來了,太太請小姐出去。”
正在遭受秦素秋取笑昨晚談話的陸漱芳,故作不在意的道:“喊我做什么?請大哥去陪著就是了。”
翠兒解釋道:“大少爺來了客人,又要收拾行李,所以請小姐去陪著。”
“知道了。”陸漱芳嘴上答應,身子卻紋絲不動,于是三女紛紛取笑道:“快去快去,休要姐夫等久了。”
陸漱芳笑了笑,磨蹭半響這才走出來,進了隔壁院子,母親金氏在和女婿說話。徐焜望著一天不見的妻子,今日穿了絳紫色的珍珠漢裝,衣襟袖口上的白緞盤繡著回文卍字,整個人似乎一臉喜色,眉梢上帶著嬌羞之態。
他自然不知道女人大多喜歡攀比,這一次歸寧,陸漱芳人前人后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對他的些許不滿全沒了,雖說還是有那么一點點遺憾,但總歸人無完人。
陸漱芳先向母親請了安,然后對著徐焜似笑不笑的,徑自坐在了母親身邊,嘴角微微翹起。
一剎那的美態風情,把個徐焜弄得心里癢了,滿腦子馬上和妻子行周公≦頂≦點≦小≦說,之禮的美妙場景,變得一副猴急的樣子。
身為過來人的金氏為之失笑,小兩口越是恩愛,她自然越是欣慰,遙想當年自己初嫁的光景,丈夫年輕輕的索求無度,幾乎有了念頭哪管白天黑夜?倒是年紀大了后,一個月能行房一兩次,已然要燒高香了。
面對丈夫的火熱目光,陸漱芳下意識的低下頭去,忽然發現金菊她們躲在屏風后面偷窺,頓時臉紅了,很有些不好意思。
金氏問道:“聽說親家有好消息了,不知準不準?”
“呃。”徐焜被問的神智一清。忙正色回道:“家父是去歲奉旨河南練兵,因事耽擱,那指揮使已委了人了。昨天兵部命家父巡視京畿各大兵營,今兒就要動身離京,所以小婿也不敢久坐。”
話音剛落,陸漱芳的大哥陸旭走了進來,二人說了幾句話,徐焜戀戀不舍的看了妻子一眼,向金氏告辭。
不明就里的陸旭挽留道:“急什么?好歹吃個午飯呀?”
“讓女婿去。”金氏代為解釋幾句,又說道:“你放心。明日一早就送淑芳回去。”
陸旭見是正經事,當下送了徐焜出來,然后急匆匆的回房換了衣服,也趕去徐府送行,直到下午才回來。
一進屋,陸旭便說道:“娘!不好了,你可知道成國公朱家壞了?”
金氏大吃一驚,忙問道:“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我也不知底細。”陸旭神色唏噓,“當時四老爺正忙著離京。也沒細講,只說是被十三道御史聯名彈劾的,大概討不了好,現在成國公已被革職回京聽訓。不知道能否保住爵位。”
“哎呦!”金氏頓時急了,“那咱家放在他那的銀子,得趕緊要回來才是。”
陸旭搓著手說道:“我也為了這個著急,幸而朱家因此案吉兇不知。好像把存在徐府的金銀都托付給了徐三老爺。假如有個好歹,成國公沒有兒女,大概財產會全權交由三老爺處置。此時此刻我也講不來這些,總之咱家這筆錢問徐府要就是了。”
“好好一個國公家,怎么說倒就倒呢?”金氏百思不得其解,倒是不再擔心銀子會沒了。
陸旭出來,他夫婦按照計劃要回老家料理諸事,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
夫妻倆去了隔壁院子向妹妹告辭,特意對秦素秋交代了幾句,請秦家多多照應下自家,一切勞煩處等他回來再過去拜謝,連家里瑣事也要托秦素秋照拂下,秦素秋答應了。
陸旭又對金菊說道:“剛才到帳房給母舅辭行,他老人家正忙著,請妹妹回去的時候代為道個罪。”
“是。”金菊也答應了。
陸旭轉而又對石瑣琴說了幾句請求關照的話,石瑣琴也點了頭。
徐府書房,沐云秦成等一干心腹都到了,徐灝皺著眉聽著他們說話。
事情發生的毫無征兆,也是徐灝對這方面疏忽所致。原來隨著徐家成立了錢莊銀行,不可避免的各方群起效仿,朱家就開了個不亞于徐家規模的大銀莊。
因此乃最初級的金融事物,也沒有股市啥的,所以徐灝并沒有放在心上,事實上他也沒有辦法和能力去進行宏觀干預和建設,這么多的銀莊開始了無序競爭,他對自家旗下的銀莊管得很嚴,問題是他管不了人家的銀莊。
朱家仗著國公爵位,銀莊的生意擴展迅猛,短短十年時間幾乎遍及大江南北,但是朱家自身一片混亂,缺乏監管,諸位姨娘人人心懷鬼胎,導致各地分號的掌柜伙計從中上下其手,放高利貸,私吞客人的銀兩,囤積居奇等等,漸漸產生了很惡劣的影響,故此各地御史集體上書進行彈劾。
最終徐灝權衡再三,決定放任接下來的事態發展下去,畢竟沒有國外勢力的操縱干涉。說穿了,還是他對金融知識僅僅一知半解,只能順其自然。
這時候的朱府徹底亂了套,過來探望的蕭氏就見一屋子擠滿了人,大小姨娘和兩位小姐,朱家太太一團糟的哭著。
蕭氏說道:“你們不要哭,也不要亂,天還沒塌下來呢。”
朱家太太哭著說道:“還有什么可說的?”
蕭氏皺眉道:“咱家靖難功臣,這會子正在火頭上,自然不好看,何況得經過部議和朝會,等旨意下來一定會有轉機。”
“太太你不知道。”朱家太太一聲長嘆,指著桌子上的一疊書信,慘然道:“昨兒北平來了八百里加急,說那邊的金號倒了,河南河北山東的分號關的關,逃的逃,不知被伙計裹挾偷走了多少銀錢。接著收到松江府的朱家銀號跨了,江蘇廣東的十幾個分號也完了。還有湖北阜豐、湖南永康、福建宏裕、四川德濟四大銀號也被逼的搖搖欲墜。就是金陵的三家也支撐不住了,被百姓蜂擁抽取銀子。唉!竟前后虧空了上百萬兩銀子,鬧得民意沸騰,這次我家真真在劫難逃了。”
蕭氏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這才知道敢情朱家不僅僅一個銀號,竟背地里開了這么多家?難怪兒子一臉苦笑,一副無能為力的神色。
銀行最怕的就是擠兌潮,徐灝壓根又沒打算挽救,這是一堂非常生動的金融課,叫人們見識見識任意經營的下場。貌似銀行最重要的就是良好的商業信譽和健全的金融法規。
蕭氏急道:“這時候也顧不得了,快把府里藏銀都發出來,所有欠銀該還都還。若不夠,各房私蓄也趕緊寄出去,盡量彌補上窟窿,沒的各地百姓鬧起事來,那可真就糟了。”
朱家太太也知道利害,忙吩咐內外帳房將所以賬本交進來,盤查所有財物。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那些姨娘竟然都有大把放重利的借據,這可是大罪。
乾清宮。
宣德皇帝朱瞻基龍顏震怒,御史彈劾成國公府十二條罪名。什么貪婪無度,私德不修,盤剝小民,家奴仗勢胡作非為。強取民婦,謀財害命等等。
刑部議了抄監斬后的罪名,好在上百萬兩的銀子。朱家砸鍋賣鐵的湊出來五十萬兩,蕭氏不顧兒子的反對,強行從朱巧巧那邊提取了二十萬兩,加上各大公侯伯家紛紛幫忙,勉強給補上了。
徐灝和張輔等人進宮代為求情,皇帝下旨抄家,朱勇即刻發往邊疆效力。實際經營那些銀莊的朱勇妻子,自覺無顏見人,夜里畏罪自盡了。
總之國公的爵位沒了,不過可以由朱勇的長子隔代繼承,這是徐灝等功勛貴族的底線,絕對不容破壞。
朱勇沒有涉及謀反,文臣也不想和徐灝等功勛為敵,朱瞻基順勢收回了朱家的鐵卷丹書。
由此徐灝從一位胸懷家國天下之人,轉變成了只顧一己之私的封建貴族,全不顧世家門閥漸漸坐大,將來會變成阻礙國家民族進步的攔路虎。
對徐灝而言,年紀大了還有什么看不透的?他現在也在追求國家強盛,因為國家繁榮昌盛,自己的后代才會安享富貴。至于黎民百姓的福祉?對不住,心安理得享受家仆服侍、民脂民膏的徐三老爺早就不屑一顧了。
刑部和錦衣衛奉命抄沒朱家,數百人將所有的財物搜出來,開了單子,將箱籠等貼上了封條。哪怕朱家砸鍋賣鐵,抄出來的數目仍然不下二十萬兩銀子,更別提各人提前轉移出去的財貨了。
刑部侍郎為之暗暗乍舌,因受了張輔之托沒有放聲。看單子上沒有任何犯禁之物,命人將朱家大部分的宅邸都封了,限三日內搬走,只保留了正宅和內花園。
轉眼間富貴到頭,朱太太和諸位姨娘大哭特哭,有的甚至哭得昏了過去。樹倒猢猻散,朱姓族人攜家帶口的一哄而散,各找生路去了。
家族一朝敗落,心灰意冷的朱家太太嘆道:“如今咱家也養不起這些人了,愿意留的留下,愿意散的就散。”
如此凄慘的場面,兩代姨娘紛紛流下傷感的眼淚,實則誰沒有幾個小錢錢放在外頭?除了朱勇的幾個小妾迫不得已外,大多沒心思留在朱家受苦守寡了。
她們嘴上不說,朱家太太焉能看不出來?這地步也顧不得維護亡夫和亡子的體面,不然關著這老些心懷不滿的娘們,天知道會發生什么?
于是把姨娘們叫過來,允許她們自行擇嫁或自謀生路,老太太心里還期盼著出現奇跡呢。結果包括朱軟玉的生母陸氏在內,十幾個婦人毫不猶豫的跪下磕了頭,帶著貼身丫鬟和下人家,連夜離去。
一心追求幸福的陸氏連閨女都不要了,也是既然曾經和下人通奸過,早他娘的看開了。
倒是朱蕊珠的母親不愿離去,還有一個小妾蘇氏,老太太知道她二人素來心腸好。見蘇氏不住哭泣,遂含著淚點了頭,又吩咐把所有下人的花名冊拿來,問誰愿意遣散?結果大部分下人打算遠走高飛。
最終只剩下了十幾個大丫頭,管家小廝等也只剩下了二十幾個,曾經煊赫一時,偌大的一個成國公府,立時不像個大家了,深感對不住丈夫的朱家太太悲傷了一夜。
沒過幾天,不想留在金陵的朱家太太,命全家打點所剩無幾的行李,雇了一艘大船,準備返回老家去了。
朱勇去了邊疆,次子朱魁受此打擊沒了精神。因而請求徐府派人護送回鄉,蕭氏一口應允,派了徐海帶人過去打理一切,徐灝則不動聲色的為朱家準備田產地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