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堂。素蘭發覺師妹的話語天真的可愛,笑道:“我看煁少爺這個人,也沒有什么不好,我也從未見他糟蹋過人,若沒有什么牽掛事,不如進去混幾年,好處很多,就是不能見到你的他了。”“他?”琴言淡淡一笑,又愁悶的道:“就算三公子是個好人,難道夏珪不能教壞了他么?”“你呀,到底還小。”素蘭坐了下來,摸著師妹的小手,“夏珪那種東西,到時非但不能欺你,且要巴結你的。但師姐有一句話,類似咱們這種出身的女人,與人相好原是要論心的,卻萬萬不能太過。就拿徐家幾個奉承你的少爺來說,他們待你的情分是一樣的,潤少爺他年紀小,一切未有定論,說句難聽的,假如他太太知道了,還要教訓他不許出來呢;若是得知你們私下好了,豈能不歸怨于你?這是一層。你心里就算只有潤少爺,臉上也不能被人看破了,不然人就要怪你,說同樣的喜歡你,你卻兩樣的待人,久而久之自貶身價,這是二層。還有你常常沖撞幾位爺們,久而久之,都要心冷的。你少了這些公子捧場,固然于你無損,可咱們師傅就不好了。因為如今這些爺們花錢捧你,師傅自然不叫你應酬外客,如果你慢待了衣食父母,師傅必要在你身上找回他的那些錢。你想整個金陵,還有徐家這些爺們如此待人的么?那時你受的苦,只怕比進了府還苦呢,這是三層。作咱們這行的一定要考慮長遠,潤少爺將來能救你還好。就怕他一個公子哥依舊束手無策,因為你早晚得于人,不過將些眼淚給你,將些相思病報你,你兩個仍要隔開。依然空想。叫你一身在外,如驢兒推磨;一心在內,如道士煉丹,你受得受不得?那時只怕真得幽怨而死,這是四層。勸你進去,或許幾年后就出來了。我聽得徐府最喜成人之美。若老爺太太知道你們二人有這樣至死不變的情意,成全你也僅僅一句話的事。即或不然,你好生歇幾天,我幫你請潤少爺來會一會,你心里若當他是奚十一之流。我可以幫你了結。依著我的意思,還是進府為上。”這一席話可謂是說得澄清肺腑,就算是個糊涂人也能聽明白,何況如琴言這般靈慧的,進徐府好比進了大公司當了女秘,而唱戲說好聽些也僅僅是個交際花,幾年以后,哪個工作相對干凈。不言而喻,何況在徐府保持完璧之身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五十以上,做戲子則絕無可能。琴言動容道:“我并非料不到這些事。我為了情在當下,事卻在日后無暇顧及,故重情而略事,行吾心之所安,以待苦樂之自來。如他真心對我,自當一命以報。成我之情,義無反顧。”“你呀!”素蘭無奈的道:“殺身圖報。難道我輩中人還做得少么?也得看什么事呀。你為潤少爺死了,是為了什么?問你。怕你自己也說不出來,你死了算不上什么忠臣烈士,節婦烈女,明白人說一聲可憐,是一個情癡,糊涂人定說你是個呆子。甚至潤少爺到你死后,他不能不看破了,人家畢竟上有父母要報答,自己有功名要奮勵的,得娶妻生子吧?如何肯為你郁郁而終?怕不那時候他也想開了,一痛之后,哈哈一笑:‘罷了!罷了!鏡花水月,到眼皆空。’獨獨可憐了你,到了陰司,仍一個人孤孤單單,盼不到他,一樣的悲苦,無人可述,你難道還能唱‘陽告’嗎?人真的死了,想活可萬萬不能了。”說著說著,素蘭自己笑了出來,琴言也跟著笑了,撒嬌的伸手熊抱,“師姐,師姐!我真佩服你,你這些見解從何處得來?”“赫赫!”素蘭也反摟著她,問道:“后面那小院子,有解手的地方么?”琴言說道:“有茅廁,還算干凈。”當下素蘭走了出去,上了茅房。忽然聽到有人拍門,她問道:“是哪個?”外面應道:“我是對面的,家奶奶叫我送西瓜來給琴言姑娘。”琴言快步走了出來,打開門,對面家的男人挑著兩個大西瓜走了進來。琴言封了二十錢,讓他回去道謝。素蘭洗了手,琴言拎著刀開了一個西瓜,嘗嘗味道十分甜美,二女正美美吃著呢,突然聽到前院一片喧鬧,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叫道:“不好了,那姓奚的無法無天,師傅被他給打倒了。”琴言和素蘭大吃一驚,素蘭急道:“快去關了房門,上鎖。咱們快從后門出去避避,沒的被奚老土給糟蹋了身子。”原來長慶出來招呼奚十一,奚十一大咧咧的道:“我是誰,想來你也知道,不用我說。聽說你這里有個琴言,特來會會她,快去叫她出來。”長慶陪笑道:“真不巧,琴言今日不在家,出城去了。”奚十一皺眉道:“天天不出城,偏今日出城?少來撒謊,快把她叫出來。為何躲著不見人?躲旁人也罷了,難道你不打聽打聽,我是躲得過的么?”俗話說和氣生財,所以長慶也不生氣,不過見對方氣勢洶洶,尋思不妨拿話壓一壓他,看什么反應?是以笑道:“不瞞奚爺,我們班子近日練了幾出新戲,前日去徐府獻藝,唱了兩天了,還要三天才唱完。琴言的戲最多,徐府老少爺們都喜歡她。哎呀,若是在別處馬上可以叫回來,惟有徐府,小的們委實不敢去。或許奚爺與徐府有交情,打發個管家去要來?如果琴言合奚爺的意,就算將她留著使喚都使得。小人久聞奚老爺的威名,幾次想邀請,恐怕貴人不踏賤地,又因沒有伺候過,所以不敢冒昧。奚爺你千萬別疑心,躲著不見人,這又圖什么呢?不要說奚老爺,就是尋常人等也斷沒有不出來的。“一邊說,一邊走近,長琴殷勤的給奚十一扇風。奚十一見他這么會做人,也就說道:“既然真不在家,那就罷了。不是我自己夸口,大概整個金陵的風月場,沒有一人不曉得我的。你要懂事,過兩天領她來見見我,就是徐家,我們也是世交,不信你現在派人過去,就說是我要見琴言,徐家也不好意思不放人的。”“是,是。”長慶隨口應著,請人坐下,笑道:“小的還有兩個徒弟,一個叫大福,一個叫大壽,不如今日先叫他們回來伺候,改日再叫琴言好了,不知奚爺肯否賞臉?”“嗯。”奚十一點了點頭,脫了外衣懶得起來,長慶算是投其所好,比起女人他更喜歡男人,當然不可多得的美人除外。“叫來看看。”“是。”長慶很高興,奚十一有名的揮金如土,趕緊叫人去把兩個男徒弟喊來。大福大壽雙雙進了屋,奚十一抬眼一瞧,年紀都不大,一個是圓臉,一個是尖臉,長得也還算清秀白凈。“好生陪著奚老爺,不可怠慢。”長慶知趣的轉身走了。屋子里,大壽笑嘻嘻的坐在奚十一腿上,看他手上的寶石戒指和翡翠鐲子;大福也斜著身子,兩只手在奚十一的大腿上按摩,三個人唧唧咕咕的說笑。尋歡作樂的丑態自然不堪入目,非是小釵故意描寫來嘔客官,男風在中國古代和西方一樣非常普遍,絕不是故意丑化先人,從古至今,此種風氣就從未斷絕過。跟來的那兩個小相公站在外頭,一個瞅見屋里大福已經蹲在了地上,在奚十一的胯部一動一動的,那大壽吐出舌頭,任由奚十一親嘴。兩個相公看不入眼,一個故意咳嗽一聲,呸的一下吐到了房里,一個扇著風,撇嘴道:“好熱!”當下二人走出去在各處閑逛,秋水堂的人知道乃長慶的人,也不阻攔。二人溜溜達達去了東邊,見一個小門半掩著,推門走了進去。院子里有株大梅樹,三間正房三間廂房,東邊的窗戶糊的綠紗,里面下了卷簾。二人溜達到了窗前,朝著屋里張望,赫然見里面坐著兩個美人。一個坐著低頭不言語,一個小聲說著話。當時素蘭發覺外頭有人,問了一句:“是誰?”兩個相公嘻嘻一笑,跑了,素蘭以為是自家小廝頑皮,沒放在心上。誰知兩個小廝出來后,一個說道:“他們說琴言不在家,那坐著的不是嗎?”“就是她。”另一個冷笑道:“去告訴奚老土,鬧起來才好呢。”如此二人跑來告訴正在享受的奚十一,奚十一瞬間大怒,一把推開胯下的大福,把那話兒放了回去,大步往外就走。大福和大壽忙兩邊拉扯,奚十一孔武有力,一甩手兩個人都跌倒了,問道:“琴言在哪里?”“在后面,有個小門進去。”“老子生平最恨人騙我,走!”大怒的奚十一直闖進去,長慶聽見動靜,急忙跑了出來,上前陪笑道:“奚爺要去哪里?里頭都是內眷。”“我不看你的婆娘,你滾開。”奚十一的腳步不停。長慶知道漏了風聲,使個眼色命小廝去通風報信,他也想要拉住奚十一,結果被一腳踹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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