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丫頭詩奴揉著眼睛走進房里,先在床邊喚了聲奶奶起來沒?一看床上無人,奇怪的道:“人哪去了?”
聽外頭又有人走了進來,回頭看是丫鬟楚楚,詩奴朝著木床怒了努嘴:“奶奶不在房里,怕不是又到哪里和三爺干那個去了。”
“一準是了。”楚楚也撇了撇嘴,一抬頭猛然看見上方懸掛著一人,嚇得魂飛魄散,大叫道:“哎呦媽呀!”
一把扯著詩奴的手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邊跑邊大叫大嚷:“不好了,你們快來啊!”
很快四五個婆子沖了進來,發現竟是楊氏,紛紛上前又是抱住,又是解繩子,兩個人扛著平放在了床上。
一個去摸胸口,叫道:“不好,胸口不溫了。”一個去把脈,說道:“完了,脈息也斷了。”
很快整個院子哭聲一片,正亂著的時候,蕊珠的母親陸氏闖了進來,見楊氏沒救了,失聲痛哭。哭著哭著忽然瞥見桌子上壓著一張紙,取過來一看,勃然變色,忙悄悄的揣在懷里。
不一會兒,朱太太和七八個兩輩姨娘都趕到了,朱軟玉和朱蕊珠也來了,因楊氏多才多藝待人親切,也從不爭權奪勢,多年來安安靜靜的,是以在府里人緣極佳,大多數人都哭了幾聲。
不久朱赫也慌慌張張的來了,陸氏一見他即咬牙大恨,上前揚了一個巴掌。
“哎呀!”朱赫捂著臉叫道。
陸氏順手又是一下,朱赫邊后退邊嚷道:“疼,姨娘你打我做什么?”
里頭的朱家太太皺眉問道:“鬧什么?你們怎么回事?”
眼見朱赫捂著臉跑了出去,陸氏柳眉倒豎氣呼呼的。似乎有些明白了,沉著臉再不發一言,任由下面人七手八腳的給楊氏洗澡換衣服,然后收斂。
徐府,徐煜聽到楊氏死了。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時急怒攻心竟暈了過去。輕云等都不敢去稟報太太。正好朱明之在屋里,情急之下抱起來呼喚,只見徐煜閉著眼睛渾身發抖,什么也聽不見的樣子。
輕云、碧霄、碧玉、春妍。笑春等丫鬟一疊聲的幫著喊,折騰了好半天。徐煜終于醒了過來,大家這才略略放了心。
朱明之知道朱家諸位姨娘沒有不疼他的,尤其四姨娘五姨娘對他最好,耐心勸慰,她哪知道徐煜的心里異常難受。如果不是被他撞破,又甩袖走人,楊氏何至于尋死?好好一個人就這么走了,哭著講不出話來。
朱明之見他傷心欲絕的模樣,誤以為與楊氏之間有什么私情,心里酸得和醋似的,含著眼淚說道:“你自己也該保重些,雖說傷心。也不能舍了性命哭成這樣?你萬一有個長短,教我怎么辦呢?”
徐煜一下子不哭了,深深看著她發呆。把個朱明之糗的忙低下頭,知道這話又說混沌了,滿臉飛紅,默默的坐了一會兒。
輕云和春妍等想笑也不能笑,彼此對視一眼出去了。
隨著自鳴鐘一連響了十一下,道破心事的朱明之恢復鎮定。柔聲道:“脫了衣服睡吧。”
徐煜搖頭不肯睡,呆呆的想著和楊氏的對話。見滿地又站著人,又不好對朱明之講出來。便悶頭和衣躺下了。朱明之雖不放心離去,卻不能不走,在笑春的催促下,起身緩緩而去。
江寧府,陳鎰偶然白天回到后宅,沈蘭姑急忙退了出去,陳夫人見狀笑道:“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夫君念在夫妻情面上,不可推辭。”
“什么事?”陳鎰心知肚明,笑道:“說得這么鄭重,你說吧,可行則行。”
陳夫人以為丈夫愿意,難免心里有一絲酸楚,把此事講了一遍,指出蘭姑什么方面都好,她發誓要嫁給有恩之人,也是天賜美妾。
誰知陳鎰大笑道:“此事休怪我不從,沈家書香后裔,焉能委屈了人家女兒?我與呂熊又有什么分別?明日你將她母親叫來,好生開導,領蘭姑回去吧。嗯,怕蘭姑執意不從,還得勞煩夫人勸她回轉念頭為是。”
陳夫人很是欣慰,說道:“我也這么說,無奈幾次開導,她說本意修行,以侍奉父母天年,怎奈父母不許,只得依了父母之命。當日家鄉內外人等,沒一個不知她父母送她來了金陵,以報恩人,若是回去,定被旁人恥笑。唉!這孩子還說太太若可憐我,即成全了民女志愿,不然惟有以死自明,那時求太太念我父母年邁,照看著他二老吧。你看此事該怎么辦才穩當?萬一真有性命之虞,可不得了。”
陳鎰沉默半響,說道:“我不管,都是你們惹出來的事,反正我不同意。”說完揚長而去。
“呸!”陳夫人無語的道:“我好意勸他納妾,他反怪我多事?當我不知你心里未必不愿意,無非嘴上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當即交代下人把房間收拾出來,要做新姨娘的寢室,又要送給沈若夫婦一千兩銀子。
金陵,秋水堂。
當日長慶惹夏師爺生氣走了,雖托了胡升幫他美言,卻總不見胡升過來回信,不禁心里很是狐疑。他是不太把徐煁放在眼里,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不然終究是件隱患。
心里壓著事,怎么也不舒服,長慶干脆去找琴言商量,假如徒弟愿意進去,那就送進去好了,省得得罪人。
不知為何,這位琴言姑娘自從進府唱了兩出戲后,一直到今日動輒啼哭不止,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了什么,就是一味的悲苦。
大概有感于最近越來越紅,很多豪門世家紛紛派人來請她去唱戲,大有成為金陵名妓的趨勢,所以不喜此種迎來送往生涯的琴言,眼見自己要淪為妓女。越想越覺得傷心。
擱在后世,演藝圈里想潔身自好也不容易,何況是古代,艷琴雖有獻身于藝術的壯志,可十分清楚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長慶進了屋。安慰了幾句,說道:“三少爺賞識你,去了一輩子就唱不成戲了,師傅不知你怎么想的。你進去了,快活是一定快活,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去。不過因你出身。得做一世奴才,世世代代都是徐家的人了。”
琴言忽然放聲大哭,鬧得長慶沒了主意,沒頭沒腦的又安慰幾句。琴言哭著說道:“師傅,多謝你收了我做徒弟。教養了半年,徒兒心里自然感恩,所以忍耐著活到今日。如今師傅不要我了,我哪也不去,省得師傅為難,總之我沒有了,師傅也就安穩了。”
顯然琴言還不知道徐府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樂意進去給徐三少爺當只寵物。長慶連連嘆氣:“不是這么講。我自然舍不得你,這不過來和你商量嘛?我擔心逆了他們的意,鬧出些事來。大家都受苦。其實三少爺又不是白要你進去,他許了我幾千銀子。師傅也不瞞你,我算一算覺得這買賣有些折本,所以拿不定主意。而你進去,對你是極好不過,就是苦了我們這一家子。”
琴言說道:“師傅要銀子還不容易?我這兩個月也給您掙了好些錢。假如我進去了,生意一落千丈。死錢比得上活錢?師傅不必生這個念頭,還是不賣我的好。起碼能夠養咱一家子三年兩載不是。”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長慶一臉苦笑,“就是咱們都做不得主,難為你惦記著我,你自己好生想想拿定主意,大爺向來疼你,你不愿意想必他不會勉強,所以三少爺那頭你也別怕,也別哭了。我有事要出門,你師妹師弟都去了戲園子,你覺得氣悶,不如去找素蘭玩玩,她今日在家,你們合得來。”
說完走了出去,叫人去請琴言的師姐素蘭。
沒等長慶出門,奚十一果然找上門來,有個小廝沒好氣的道:“我們這里不是妓院,要聽戲去戲園。”
連個請字都不說,奚十一生氣了,跟來的相公說道:“你瞎了眼?這是奚大老爺,人都來了,怎么門口就擋住呢?”
那小廝見來者不善,退了兩步說道:“那請大老爺進屋里喝茶,我去喊師傅。”
小廝一溜煙的跑進來告知,長慶心說奚老土是冤大頭不假,但他沒品,不管男的女的香的臭的都招惹,這樣的人,打死琴言也不會出來應酬。不如叫徒弟們回來,或許得些甜頭也未可知。
于是一邊打發人去戲園子,一邊自己出來款待奚十一。
后院,素蘭過來見琴言歪倒在炕上,又哭哭啼啼,問道:“你又怎么了?”
“師姐,我今次真要死了。”琴言抹著淚,“不比從前還可以苦捱下去。”
素蘭忙問何事?琴言遂將長慶的話訴了一遍,素蘭也覺得吃驚,發怔了半天,方問道:“師傅的意思是?”
琴言嘆道:“師傅也沒有主意,似乎兩難,只有我死了,也就了結了。”
“你成日開口死閉口死,小小年紀怎么這樣?”素蘭感到不可理喻,又說道:“那是本家少爺非是外人,再怎么鬧騰也沒人來逼你,至于哭天抹淚尋死覓活嗎?哦,我曉得了,你是在擔心那個夏師爺?”
“你可算想起他來了,我當日打了他一巴掌,他記恨在心慫恿三少爺來要我,你說他肯赦我這條命么?”琴言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只有一句,都是小瑤害了我。”
素蘭問道:“怎么說是小瑤害了你?奇了。”
誰知琴言又淌下眼淚,半天不言語,素蘭連聲追問下,這才說道:“那一天,小瑤要是唱出‘驚夢’,我也不用上臺了,也就干干凈凈,偏偏要我去擋災替死,真真一出‘尋夢’斷送了我。”
“更奇了?”素蘭不由得啼笑皆非,“她又不是沒上臺?不是你們倆合唱的么?怎么怪她?”
“是呀!”琴言恨恨的道:“她當時若唱得寫意些,我也就不經意了。若叫她當場把我壓下去,又叫我沒臉,所以我不得不用心,結果惹出了這件事,豈不都是小瑤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