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五月,徐灝沒想到朱高熾的生命力會這么頑強,一直拖到了現在,遲遲沒有帝王駕崩的噩耗,倒是令天下人松了口氣,歡天喜地的以為皇帝大好了。
而朱瞻基和一干官員則清楚皇帝不過是在硬撐著,皇后堅持不讓丈夫服用所謂的靈丹妙藥,朱高熾下旨以各種莫須有的罪名關押革職了多位重臣后,并不耽誤太子入主中樞,代帝王處理朝政,提前進行一些必要的布局,所以也沒人惦記著帝王的性命,因為無關大局矣。
閑下來的徐灝在園子里開墾了幾畝田,每天陪著病重的老太君,給徐燼和李芳操辦了婚禮,送他們夫妻去了遼東,膝下有妻妾子女陪伴,小日子過得一如既往。
村子里,王四六把大牯牛照顧的很周到,沒有害過病,大半年來也給王家出了大力氣。不管多累的活,不管多毒的太陽,只要王四六耐得住,它也耐得住。
可是有的人家很不好,租牛的趁著他不在跟前,下狠心的鞭打驅趕,不但頂著日頭干到天黑,晚上還要繼續干一會兒,巴不得把牛的力氣都榨干。
大牯牛天性溫順,當然受不了也不會吭聲,一見到了主人,還是親親熱熱的。
夏天快過去了,人們都盼望著一個風調雨順滿滿豐收的秋天,偏偏今年又是干旱無雨,灌了漿的谷子就是不飽米。
還好有賴于去年的經驗,雖說徐三爺今不如昔,那也畢竟是未來的國公,鄉里鄉親也不會忘恩,各村子彼此協調共度難關。
打安南等海外運回來的糧食源源不絕,朱瞻基對此極為重視,發誓不讓百姓餓死。但是陰影仍舊漸漸籠罩了大明,連續兩年的旱情。是否預示著噩兆呢?
只有徐灝知道怎么回事,自然災害本就必不可免,何況還是什么小冰河時期,如今地瓜土豆玉米都有了,他最關心的是什么時候發明出蒸汽機和電,從而打開走向近代工業化的大門。
王四六多虧有了牛,日日夜夜拉水車往溝里車水,后來溝里的水也光了,就到長江支流去背水回來,總算救回了一部分水稻。可是租種童大老爺那幾畝地的鐵板租。肯定是交不出來。
絕對不能叫童老大爺趁機把欠租轉成借約,不能讓自己這樣的自耕農三棒兩棒被打成佃戶,他寧肯把自己田里收的谷子拿來交鐵板租,就不上童家的圈套。
這樣一來,糧食自然就吃的緊了,不怕,苦日子過慣了,無非咬著牙熬下去,何況有大牯牛在。多種些耐旱的玉米吃,沒有過不去的鬼門關。
不料這關口遇到了大麻煩,他的大牯牛忽然生病了。
這幾天不知道為什么,在秋收的時候。王四六發現大牯牛雖然還是那么賣力氣,可不停的喘氣,嘴里吐出白泡泡。一趟下來,牛氣喘得身子都微微發抖了。
王四六憑著他的見識。仔細檢查,看不出來什么明顯病癥。牛能吃草,就是干起活不像原來那么精神勃勃。有些懶懨懨的沒勁頭,并且一出大力就喘氣個不停,有時躺下來就不肯動彈了。
請來村里的獸醫,人家看了一下,摸一摸膘,不瘦,說是沒什么病,是累壞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王四六決定讓老伙計好生修養幾天,田里的活他自己干,可是幾天后大牯牛還是沒有勁,牽到牛市上找到經驗豐富的牛郎中,還是看不出來什么病。
焦急的王四六想到了朋友,過來找徐灝求助,徐灝馬上請來精于此道的學生,把牛尿放在玻璃上,在顯微鏡下觀察,得出了結論。
“這頭牛的肚子里有蟲子,病的不輕。”
“蟲子?”徐灝皺起眉頭。
王四六不大相信,牛屎里沒什么蛔蟲之類的蟲子呀,問道:“啥蟲子?”
干了七八年獸醫的牛醫生解釋道:“血吸蟲,專吸牛血的血吸蟲,可惜時間太久,不好辦了。”
“血吸蟲?”徐灝吃了一驚,奈何并不懂這方面的知識。
好似晴天霹靂,震得王四六的耳朵嗡嗡直響,他不清楚血吸蟲是什么玩意,一句不好辦了把他嚇得不輕,忙說道:“我半年多前才買的,一直很壯實,肯出力氣,沒得過病,這喘氣也是最近才得的,怎么就不好辦了?”
牛醫生耐心解釋道:“這牛的病不是半年一載,得病有一兩年了,時好時壞。你別看它壯實,其實那是水腫和鼓脹病,一累狠了就喘氣,使不出氣力。”
徐灝問道:“有什么辦法治療?”
牛醫生說道:“趁早殺了吧,不然拖到最后,只剩下一張牛皮了。”
這對于王四六自然不能接受,好好的一頭牛,怎么就殺了賣肉呢?況且是給他出了大力氣的伙計,怎么忍心?
徐灝也說道:“你好生想想,農戶養牛不容易,能治好就治好。”
“那,那就開個藥方吧。”牛醫生搖搖頭,“這只是試試,無非是多拖些時日。”
“唉!”徐灝看著大牯牛,心說你怎么也和皇帝一樣呢?
王四六傷心的牽著大牯牛回家,邊走邊落淚,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回味著郎中和徐灝的話,他意識到大概在牛屎壩上買它的時候,很可能已經是一頭病牛了,三爺說過那牛經濟和買牛的人是一路人,合伙引誘他買牛,看來是被人給坑了。
沒有辦法了,成交后不會認賬,王四六紅著眼,說道:“我就不信了,這么大的一頭牛就這么散了架?我要好好服侍它,花錢買藥,一定要醫好它的病。”
徐灝對此很內疚,自己無疑也有責任,準備想辦法送一頭好牛給王四六。
鄰居谷福生回家一轉眼也有好幾個月了,終日同一班朋友閑逛度日,因他一畢業就做了師爺,覺得錢來得容易,花錢免不了大手大腳,動輒請朋友們吃酒聚會。
一千多兩銀子也禁不住這么花,短短幾個月下來,所剩無幾。
谷太太心中著急,抽空對兒子說道:“我兒回來也空閑了半年,總得找個營生做做。一來有了事做,身體便有了管束,二則也可賺些銀錢貼補家用。否則,你山東帶回來的銀子越花越少,一等用完了,那該怎么好呢?”
谷福生說道:“娘,您的話是對的,我也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就是稱心的營生,很不容易謀得,沒想到京城竟有那么多翻譯,人家大多需要去海外,可我不想離家。目下兒子正在想法子,總得在家鄉不出門才好,就算銀錢賺得少些,我也情愿了。”
谷太太放下心來,柔聲道:“你知道著急就好,你不曉得娘心上比你還著急十倍,就怕你閑散度日,不成氣候。”
如此谷福生到處托朋友,或在官場上當翻譯,或在學校里做教習,不想給商賈之流工作,那些同學或好朋友都答應替他留心,時常有人當面恭維道:“你懂得外國話,懂得外國文,這才是真才實學,比四書五經稀罕多了。無非苦于朝廷不曉得,倘若知道了,一定會有人來請你。”
谷福生聽得多了,不免也自負起來,更不愿低三下氣的去到處鉆營求人。豈料一等就等了一個多月,仍然杳無消息,話說他為人仗義,舉薦他的人真不少,卻總不見有人來聘請。
漸漸谷福生著急了,放下身段去向朋友打聽,這才后知后覺的得知帝王病重,官場上誰還有心思聘請什么翻譯?
聘請翻譯的大頭都在沿海省份和地方官場,自古以來朝廷都有專門培養的通譯,何況現在畢業生不少了,每年都有數十上百,沒有門路無專人舉薦,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谷福生為難了,這該怎么辦?本來可以求求近鄰徐家,奈何徐三爺都淪落到此等地步了,他的舉薦就好似燙手山芋,誰愿意接?即使有官員礙于情面接了,可想而知自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這時候谷福生總算體會到求生不易,自以為精通數門外語,以為工作一事唾手可得,哪知回家這么久,又到處求人,結果一無所獲。
金陵附近的新式學校一貫和各處大學提前聯系,本身外語系也是小眾,一間學校聘請兩三個外文老師足夠了,而金陵滿打滿算才幾間學校?民間的學校開不開外語還是兩說呢。
至于官場上所用的翻譯,什么禮部鴻臚寺等等,各處都有子承父業的熟手,輕易不換生人,比起進新學校可謂更難。
正當他困坐家中一籌莫展,還是谷太太深知徐家富貴依舊,過府求助。
徐灝得知后心中一動,尋思這年頭落井下石的人多,武將那邊沒問題,文官這邊薛文他們都跟著自己受了牽連,紛紛遭到了上司同僚的排擠,這事就交給薛文辦吧,省得他老埋怨自己躲在家里忘了兄弟。
官場起起落落,徐灝的一干朋友誰不是摸爬滾打十幾二十年,大多對眼下的困局還看得開,再說順風順水這么多年了,還沒有人傻不拉幾不顧情誼的翻臉,但是大家一致對徐灝的沉默頗有抱怨,難道就這么在政治上一沉到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