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里,徐灝戴了一副寬邊眼鏡,今日要上一堂公開課,他準備給學生們講講世界歷史,比如四大文明古國之類。
他對云南大學寄予的期望很大,希望學生們能夠沖擊程朱理學,不可否認儒家理學對中國的巨大意義,但同時也有著巨大的負面影響,讀書人早已把程朱理學視為獵取功名的敲門磚,無數讀書人死抱著一字一義的說教,致使理學的發展越來越脫離實際,成為于事無補的空言,成為束縛中國發展的教條,成為“以理殺人”的工具。
與其在朝堂上進行終將徒勞無功的改革,徐灝將大部分的心血放在了教育上,希望文藝復興和春秋時期的百花齊放,能夠再一次出現在華夏大地上。
途經北院的時候,遇到了李取中,正在到處尋找童笑賢。
李取中問了好,說道:“迎新會那天小童得了一筆獎學金,弟子不放心他自己帶著,笑賢為人太過疏懶,不注意小節。”
徐灝含笑點頭,問道:“附近的銀號怎么樣?來往匯出的銀票沒出現差錯吧?”
“挺好的,就是很多同學還不習慣,不過家遠托人不方便,越來越多的同學去銀號了。”李取中說道。
“那就好。”徐灝暗道還是缺乏人才,很多學生也看不上在銀號工作,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能建立初級完善的金融業。
果然童笑賢蹲在草地上和兔子玩耍,手里拿著一本教科書,李取中喊道:“小童,請客吧,金先生給你錢了。”
“哎呦!你怎么知道的?徐先生好!”童笑賢趕忙爬了起來。
徐灝點點頭,李取中說道:“馮新說的。”
“馮新?”童笑賢很奇怪,“他怎么知道?”
“老李告訴他的。”
“媽呀!我好幾天沒看見老李了。”
“昨天吃晚飯時,周云說的。”
“我不信。周云怎么知道的?”
“是你自己告訴的,誰讓你當時喊來著,現在差不多熟人都知道啦。”
“取中。”童笑賢悲哀的道:“我還想著守一次秘密,這回又完了。”
李取中取笑道:“你的事天生就秘密不了,金先生把錢遞給你時,你那么一嚷,沈家姐妹立刻猜到了分,拿話一試探,偏偏你的口袋是漏的,你說你。”
徐灝打量著個性開朗的童笑賢。一身不知穿了多久的舊校服,臟兮兮的,整個人顯得很邋遢,家世似乎并不好,但是他爽朗的氣質令人非常舒服。
童笑賢一聽,下意識的往口袋上一摸,錢不見了!他頓時慌了。
李取中也緊張了起來,說道:“你趕緊各處找一找呀,丟不了。準是順手放在什么地方又忘記了。
“我沒放在別處,一直在身上。”童笑賢急得六神無主。
徐灝見狀說道:“你右邊口袋里的是什么?鼓鼓的。”
童笑賢伸手一摸,眉頭舒展開來,笑道:“我想起來了。昨天沈葭給我縫好了兩邊的口袋,我把錢放在了漏了一年的右邊,一時給忘了。”
“你這人啊!”見怪不怪的李取中無語搖頭,指著他腳上不成模樣的鞋子以及一雙灰色襪子。問道:“你哪來的襪子?”
童笑賢得意的道:“早上翻出來的,左腳的破了,右腳沒破。”
“你那鞋也得換雙新的了。臟破的不成樣子。”李取中轉而對徐灝解釋,“當時金先生給了他錢,一嚷被在場的何仙姑聽見了,然后她青梅竹馬的宋杰去找她,二人是無話不談的。宋杰得知后,晚上對同寢室的周云說晚上不吃飯了,順嘴說老童有錢了,周云聽著好玩,吃飯時又告訴了老李。
老李約好了馮新和我一塊去泡茶,我去晚了,老李已經走了,馮新一個人在茶館看書,我們兩個喝完茶走時,馮新叫我付錢,他口袋里剩的一點錢要留著今天吃早點用。
我給了錢出來,他說若小童在場就好了。我問怎么回事?他說小童得了金先生給的獎學金,又告訴我這么一大串。”
徐灝失笑不已,簡直與后世的大學生一模一樣。
李取中繼續說道:“回來,伍寶笙看見我,對我說金先生關照你,說你用錢太沒算計,怕你放假時錢用的快,故意拖到開學時才給你,又曉得你愛請客,擔心被大家伙敲竹杠,所以使了個障眼法,偏偏你一下子給弄穿了,金先生囑咐伍寶笙交代我,叫我替你管著錢,怎么樣?老法子?”
原來童笑賢的錢一向是放在李取中那里,李取中管著他用錢,銀號的功能還不完善,而童笑賢的事永遠沒有個準數,說不定什么時候用,銀號關門早,總是來不及過去。
李取中總能提前替他想好,按時給他錢,他自己常常奇怪的說:“取中怎么比婆娘還細心?”
徐灝注視著這一對好基友,感覺非常的舒服。就見童笑賢把錢都交給了李取中,李取中一看,一文不少,又數出一部分給了他,“下午伍寶笙要去買東西,到時候請她幫你挑一雙鞋,這雙破得不值得再補了。”
“哎呦!我早上還想著下午買鞋呢,給你錢竟忘了。”童笑賢笑道。
李取中說道:“你的事沒有半件不在別人意料中的,別人猜不到,你又一早又會鬧得滿城風雨。對了,這次獎學金很多同學沒拿到,你得意之下一定會告訴別人,不小心撞到了人家的傷心事。想想,昨天對誰說了?”
童笑賢嘆了口氣,“我也想到了,朱石樵好像不高興了。”
徐灝眉毛一揚,暗道朱石樵怎么了?李取中說道:“他不會的,咱們那么好。不過你昨天太得意了,你請他吃飯不打緊,何必說什么假期應該工作,什么抄論文也可以漲見識的話呢?他現在窮的要死,偏偏又最忍受不了打工賺錢的。”
“我真是沒有壞心。”童笑賢神色苦惱。
“我自然知道,他也知道。”李取中又說道:“可是做人這樣遠不夠。比方說你心中不愿令他難受,你應該更加注重說話時的技巧,用點心思做人吧!不然本心不想叫人難過,蓄意不算成功,成事才算成功。”
“我不成,一輩子伺候花草的命。”童笑賢直搖頭,“取中,石樵現在窮了,我怎么看不出來?”
“你當像你一樣,什么都叫人看出來。”李取中笑道。
徐灝皺眉思索這些話。朱石樵怎么會窮?大約是受到了同學們的影響,身為男人不愿一味伸手,但是他貴為王子,又不屑于打工賺錢,表面上為了維持以往的體面,而私底下不定怎么節衣縮食呢。
想到這里,徐灝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校園的風氣比他預想的還要好,眼前這些無論所學到的知識。還是思想觀念,待人接物都已經漸漸要具備近代人的雛形了,假以時日,通過走出去的一批又一批學生們。必將推動整個明朝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令人欣慰的,是現在有充足的時間,明朝正和西方國家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此時童笑賢眼光灼灼的道:“我不買鞋了,把錢給他。”
“又來了。”李取中笑道:“昨晚聽了伍寶笙的話。到處找不到你,你明明夜里沒有吃東西的習慣,石樵也是夜晚用心思的人。吃了不消化,你們倆吃什么東西?現在想著把錢給人,你給得起?石樵再不濟,也是咱倆比不上的,其實你晚了一步,我一早就已經給他了。”
童笑賢放下了心,忽然叫道:“好險,我又差點忘了還周大媽上個月的早點錢。”
徐灝見狀說道:“你們去做事吧,我走了。”
“徐先生慢走。”二人異口同聲的道。
“嗯。”徐灝背著手慢悠悠的去了。
李取中注視著他的背影,說道:“徐先生真是平易近人,光顧著和你說話了,忘了請教先生一些問題。走吧,去把下個月的飯錢也給了,然后我要去聽先生的課,晚上你買了新鞋子回來,看我看看就行了。”
到了下午,童笑賢準時來到了南院,他沒有表,足足看了五次南院警衛室里的鐘。
找到了周嫂子,周嫂說道:“找伍姑娘?”
他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以前在遼東,他和李取中與沈家姐妹關系較好,來到云南后,伍寶笙也因性格相投加入了進來,不管是善良老實的李取中,還是沒心沒肺開朗大方的他,很容易令女孩子放下戒備,當朋友一樣的對待。
近代的知識分子一致認為中國的衰落自宋開始,其中,朱熹的理學曾被認為是所有這些衰落的罪魁禍首。
而對徐灝來說,改變時下的保守風氣,無疑必須要解放婦女,這就不免要與程朱理學發生沖突。比如現在男女學生的正常交往,很容易引起一些儒生的抨擊反對。
不管如何,程朱理學能夠強化古人的思想信仰,盡管程朱理學或許并不等同與封建道德倫理學說,但是作為古代大一統的理論來源,程朱理學與封建宗法制度、封建道德倫理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沒可能分開。
從這一層面上說,古人對封建綱常名教的維護,實際上即是對程朱理學的維護。
徐灝清楚自己沒可能以一己之力站在整個儒家的對立面,但是他可以盡可能的維護自己的新學,就算引起了士林的注意,也可把學校遷到海外去。
早早晚晚,隨著中西方科學文化的沖擊,程朱理學必將如同歷史上一樣的迅速衰落下去,失去中國官方哲學的統治地位,對普通百姓文化生活的影響也日漸式微。
此乃大勢所趨,不以人的意志左右。這與回到古代當上帝王,建立征服世界的王朝一樣,也必將有被推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