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門前,徐灝剛剛下了馬,與家人們說說話,就見遠處巷子里走出來個人,一眼望見了他,媚笑著撲了上來。
“三爺,三爺。烏兒給您老請安了!”那人笑嘻嘻的深施一禮,年紀不大,二十來歲。
家人們或多或少皆一臉鄙夷,徐灝也微微皺眉,說道:“你成天游手好閑像什么樣子?不能找個正經營生做做?連蘭春都為了你抬不起頭。”
“是,是。”那人笑容不變,笑道:“我不耐煩做下人的事。叔,最近有朋友要出海做大買賣,您好歹賞我幾兩銀子,我打算跟著他出門闖蕩見識一番,也是看在我爹媽的面上。”
徐灝無可奈何,此人名叫徐烏,蘭春的親哥哥,父親徐武隨著他戰死在北方,母親不到幾年就過世了,他視五春為掌上明珠,自然也對徐烏多方照顧,光是田產金銀就不知給了多少。
可是徐烏是個有名的伸手將軍,生性混混僵僵,不娶媳婦常年在外賭博,金山銀山也不夠他輸的,近幾年把家產折騰的一干二凈,成了著名的破落窮漢,人送外號烏大傻子。
時間久了除了徐灝外,連親妹妹都不愿接濟他了,徐烏又懼怕徐灝,等閑不敢進府。今日大概是覺得徐灝心情不錯,仗著膽子來要錢。
家族中有上進的就有不爭氣的,徐灝也管不過來,也懶得再講那些大道理,吩咐道:“給他二百兩銀子,你若再去賭,以后也別來纏我了。”
“您放心,我一定混出個人樣,不給叔丟臉。”徐烏胸膛拍的啪啪響,笑嘻嘻的跟著李冬去賬房了。
沐云說道:“您就多余搭理他,現今連順天府見了都頭疼。成天惹事生非,被關在牢里,他倒落得個安居飽食。”
徐灝苦笑道:“有什么法子?他自己不求上進,誰也奈何不了。”
沐云說道:“等著吧,不到十天,二百兩銀子就撒出去了。”
徐灝說道:“就當促進民生了,總不能不管。你們都回家吧,今晚我不出門。”
單說徐烏得了二百兩,馬上跑到秦淮河上吃花酒,席上愛說幾句大話。比如在徐家如何如何體面,徐三爺是他的親叔叔云云,總是給別人駁回的干凈。有時他自知說糟了,也會卷旗息鼓而去,到了明天換個地方繼續自吹自擂,因此人家又叫他烏鬼話兒。
不到兩天,從賭窩里出來,一只手搭著自己的胳膊,皺著眉頭。顯然是輸的精光,七橫八豎的朝著樂戶扎堆的金魚胡同西口走去。
迎面過來輛拉車的,這是這兩年新出現的職業,因從美洲帶回來一船船的橡膠。徐灝第一件事就是往輪子上應用,雖然沒有里面的氣囊,可有了橡膠包裹的木頭車輪,速度提升了很多。也輕便了許多。
就和糧食作物一樣,徐灝沒有半點為自己謀私利的想法,全部無償推廣了出去。并且交代錦衣衛嚴厲打擊任何想要囤積居奇的人。
只要花費一筆錢,普通百姓就能從將作監買到車,然后靠拉車為生,由此還誕生了大明第一批交警,總之五城兵馬司負責維持交通,最初級的交通規則已經在制定中,畢竟車多馬多人多,擁堵等等糾紛也隨之增多了。
拉車的向東跑得飛快,而徐烏走路是從不帶著眼睛的,拉車的躲避不及,正好撞個正著。
“啊!”徐烏倒霉的墊了底,拉車的趴在他身上,兩個人哎呀呀的正掙扎著。
更倒霉的是坐車的客人,前頭還翹個二郎腿,新興事物人力拉車,坐車倍兒風光!仰頭顧盼的得意非常,忽然車子一顫,他整個人飛了出去,從天而降砸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徐烏和拉車的剛剛掙扎著爬起來,迷迷糊糊的被他一砸,連一連二的又趴下了,過路的人見狀大笑。
最底下的徐烏受不了身上的重量,拼了老命的一掀,坐車的同拉車的骨碌碌從他背上滾了下來。
徐烏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聲不吭,死死瞪著他們倆。那二人爬起來也瞪著他,三個人一聲也不言語,就這么僵持著,旁人見了越發好笑。
三個人發了回愣,坐車的晃了晃頭,跳上車叫道:“走吧。”
徐烏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冷笑道:“早得很呢,你娘的,接著撞著玩兒呀!”
坐車的伸手去推他,哪知徐烏自小練過武,基本功扎實,動也沒動一下,反手揪住坐車的衣襟,“想走?咱們到茶肆去談談吧。”
拎小雞似的把坐車的提溜起來,嚇得坐車的面如土色,一只手在半空畫著圈圈,“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你這人真是我夫子所謂好勇斗狠矣,不屑教誨者矣。”
路人見一個書呆子被個無賴漢纏住了,越發好笑,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了。
天子腳下,類似鄔斯文那樣的迂腐書生遍地都是,坐車的被徐烏拖著走,對著瞧熱鬧的人怒道:“鄉鄰有斗者,披發纓冠而往救之。汝等見而不救,反竊笑于其旁,如秦人之視越人肥瘠者,是亦可謂妄人焉矣,是亦可謂妄人焉矣。喂!你這個潑漢快放開我。”
說來也巧,事發地點距離沈青兒的住處不遠,畫舫停泊在岸邊,孫寡婦做主在金魚胡同附近買了一間院子。
沈家雇了六七個人,有個打雜的名叫劉三,乃是揚州世襲的龜奴,在金陵青樓里混了幾年,出了名的弄鬼伙計。
沈寡婦覺得他在金陵混熟了,又是同鄉,人在外地有個照應,便招來了家。
劉三有一種天生的本事,無論是誰,只要不是男人,不分老少美丑,都能把女人拍的高高興興。而沈寡婦不過四十歲左右的人,又沒有守寡的心態,見劉三說話知趣,長得也不錯,不知不覺的被勾搭上了。
如此經過劉三竭力報效了半個月,美得孫寡婦一天也離不開他,很快從打雜的晉升為伙計,又從伙計當上了賬房,又從賬房成為了二管家。也是名聲鵲起的沈青兒錢賺得多了,需要的下人也多了。
劉三的職位一天大過一天,事情便一天少過一天,除了晚上依例點個名外,終日在外邊鬼混。
外面的三教九流認為他早晚會當上沈青兒的未來掌班,是以人人都十二分的奉承,有想賺他錢的,有為了蹭吃蹭喝的,也有求他薦個幫閑的,什么樣的人都有。
今日他吃了午飯沒事干,見沈寡婦午睡,悄悄換了一身綢緞長衫,挺胸抬頭的出了院子,沿著街市一路逛了過來。
劉三嗑著瓜子,看到觀音寺一帶的銀樓,心說金戒指金鐲子不算什么,問孫老婆子要去,我要幾個,怕不照數的給我?
見了新開的衣鋪,又心說:“銀狐袍,貂鼠斗篷算什么?我叫老婆子給我,敢不給?“
一邊走一邊計劃,劉三信步向南走來,路過茶館見外頭有許多人,不時大笑,他橫豎閑著便湊了進去。
就見讀書人帶著哭腔,指著個漢子說道:“是亦妄人而已矣。予方憑軾而觀,辱于泥涂。彼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反綏之使來。非事之以珠玉,不得免也。救人如不及,先生其許之乎。”
鬧得圍觀之人再一次哄然大笑,徐烏面帶冷笑。劉三認識烏大傻子,兩個人彼此很熟悉,知道又在趁機訛人了。
忽然劉三打量著書呆子,心中一動,心想這不是表兄李終南嘛?他怎么進京了?
趕忙站出來對著徐烏說道:“你又作怪了。”
徐烏笑道:“窮得慌了,逗這個呆子玩。”
原來徐烏這位伸手將軍,沒少從劉三手里拿錢,而劉三心眼多有見識,出手豪爽,別說徐烏的身份了,沒身份他也肯借,也因此在圈子里吃得開。
“這是我表哥。”劉三說道,然后從身上摸出來二兩銀子,向徐烏一扔,“咱倆交情好,平日我周濟你多少,可不能喂了貓。”
讀書人也認出多年不見的表弟,大喜,叫道:“狗蛋你給評評理,此人真乃有辱斯文。”
“錢即斯文。”徐烏得了銀子,哪里還有工夫在這里,抬腳一溜煙的走了。
劉三拉著李終南擠出來,來到不遠處的酒樓,泡了碗茶,道:“表兄,你怎么不顧些我的顏面,在人前直呼我小名兒。你兄弟如今靠著家傳本領,混到只比嫖客差一級的地位了,出來誰不是兄弟老哥的稱呼?你卻狗蛋狗蛋的亂叫。”
李終南說道:“君子也,志士也,父母賜名豈能改之?”
沒等他說完,劉三蛋疼的道:“得了,不要掉文,我肉都麻起來了。”
李終南點了點頭,敢情先前他是故意滿口之乎者也的,好借此擺脫糾纏,問道:“比嫖客差一級?那算什么發達?”
劉三得意的道:“你不曉得我那里的客人,都是些達官顯貴,舉人名士,比他們差一級,我也算是個官了。”
李終南笑道:“依你這么說,不成了窯子里的宰相。”
劉三正色道:“看來你到底才進京,什么都不懂,你當還是揚州時的下流生活?那些地主老財能比得上我?我現在也是過著往來無白丁的體面日子,對了,你怎么無緣無故進京了?莫非考上了舉人?”
李終南扭捏的道:“說來慚愧,我讀書一事無成,就去了外省學院,當了一年什么法政學生,總算有了刑案官吏的資格,特來刑部領取任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