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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二章 翻江蛟

  后面的酒桌上,姓牛的人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咋說是冤枉?”

  另一人說道:“你知道人就是他殺的么?也怪不得你不知道,大概除了我也沒幾個知情,可惜我不是官府中人,不然非得立下大功不可。”

  徐灝悄悄拿出了一面小鏡子,放在了桌子上,從鏡子里觀察他們。

  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年紀,頭發梳了幾條辮子盤在腦袋上,穿一件青布單夾棉襖,黑絨布的坎肩,汗流浹背的吃著菜,吃一口咧下嘴急忙灌口水,呼哧呼哧的大口吸氣,卻又忍不住繼續吃下去,而那菜正是剛剛上市不久的辣椒炒肉。

  先說話的四十余歲,穿一件很講究的白灰色小襖,文士長衫,束著腰,很顯眼的綢緞帶子,嫌辣菜一口不吃,慢條斯理的喝著酒。

  臉色通紅的年輕人放下筷子,使勁扇著嘴巴,說道:“這他娘的辣椒太邪性了,倒是比花椒姜蒜好吃多了,吃了辣的不行,卻總惦記著再吃。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長的說道:“我前日在李寡婦家聽曲兒,撞見翻江蛟范老二同兩個朋友在那里大樂,說這個仇報得痛快,可惜王富倒霉。你想想,這不是范老二干的事么?”

  年輕的茫然道:“他報他娘的什么仇?這家伙好事不做,凈干些惡事,怎么老天也不收了他。”

  年長的說道:“你就是個沒耳朵的,你知道他殺的是誰嘛?說了能嚇死你,那可是福建水師提督沐毅的大哥,名動天下的徐灝徐三爺。因他兄弟幾個前年五月間搶海船的那個案子。被沐都督拿住了,單單翻江蛟跳海逃走,那李大麻子,張二傻子六七個人都被正法了。前幾天,范老二大概想復仇。結果在金陵遇見了徐灝,遂一路跟隨,干出了這事。不想王富竟替他抵了命,你說晦氣不晦氣?”

  年輕的震撼道:“乖乖,這家伙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連那位都敢殺?這豈不是要馬上轟動天下嘛?”

  “可不是嘛!估計用不了幾天。就能查出身份了,嘉興不定要遭多大的連累,咱們得趕緊出門避禍”

  年長的搖頭嘆息,“那么有權有勢之人,你說沒事孤身找什么樂子?這下好了。什么富貴美人都白瞎了。范老二怕什么?本就是刀口舔血的賤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人,天曉得是誰干的?就算查到了他,大不了一死而已,值了!再說還可以逃出海外,現今能去的地方多了,漢王洲,永樂洲。據說比咱們中原還大,永遠也抓不到人。”

  徐灝一時間又驚又喜,喜得是終于查出了真兇。不出他的猜測。原來當日他無疑撞見了脖子上長著肉瘤,胸前有紋身的男人,當時覺得奇怪,后來想起沐毅在信中提到正在抓捕的海匪,和此人很像,乃是福建海域有名的窮兇惡極。手下不留活口。

  馬上派出人手卻沒找到人,因是去往嘉善的航船。他想著去嘉善碰碰運氣,也是知道范老二乃是嘉善人。一來除害。二來順便游玩幾天。

  不想竟然是自己吸引了翻江蛟暗中跟隨,可見他潛伏金陵已經非只一日了,大概因沐家防衛森嚴,恰好見自己落了單,有意拿親戚復仇。

  驚訝于自己險些糟了毒手,稀里糊涂的讓死者枉送性命,難道范老二是個近視眼?或是黑燈瞎火錯把衣衫體面的青年當成了自己,反正死的不明不白。

  既然確認是這位翻江蛟范老二,沖著自己來的,徐灝就更不能不管到底了。

  付賬回到了住處,因這等亡命之徒逃亡慣了,最是機警,派人去抓很容易被他逃走,或是打草驚蛇,被這樣的禍害盯著家族乃至親朋好友,簡直是附骨之疽。

  所以還是得按照計劃,用巧計令他自動上鉤,在無路可逃的街上抓人最好。

  次日天明,徐灝走出房門,在裴醫生的房檐下輕輕咳嗽幾下,人很快披著衣服出來。

  徐灝附耳說道;“正兇已有了名姓,外號翻江蛟人稱范老二。其人三十上下,耳后有一顆肉瘤,今日若真有人請求治瘤,必須當場設法拿住。”

  裴醫生一樣又驚又喜,點頭領會,他是唯一聽徐灝說出疑點的人,暗道徐先生果然是位做大事的貴人,處處用心,步步留意,這才叫做大人心細,可見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為了保護裴醫生的人身安全,徐灝把李義叫起來,囑咐他務必時時刻刻在身邊,不可遠離,一旦指認了犯人,馬上拿住兇手。

  李義是程縣令特意點的捕快,年富力強,武藝不錯,人也精明強干。當然徐灝手下能用的人多了,但是一開口就會暴露了口音,所以不能用。

  那邊秘密安排了大批人手,讓裴醫生和李義守株待兔,這邊他去了橋上。

  老馮一個做買賣的在橋上擺測字攤,本事不夠生意寡淡,連個人都沒有。徐灝走過去問道:“趙升人在哪里?”

  老馮說道:“剛過去不多工夫,想必還在前面。”

  徐灝尋了過去,走不多遠,見趙升慢悠悠的走在前方,穿了件打滿補丁的長大褂,彎著個腰駝著個背,踢踏著一雙破布鞋。

  就這副凄慘形象,人家還斯斯文文的踱著方步呢,邊走邊念叨:“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青云得路,濟我這狀元之才,有無慧眼識珠的善心人啊!”

  徐灝有些想笑,快步追過去在他的肩膀上一拍,把個趙升嚇了一跳,回過頭一看臉紅了,不好意思于先前的那番話。

  徐灝問道:“你是本地人,樂戶李寡婦家,你知道在哪里?”

  趙升說道:“在街北的百花巷,我昨天去看過一回。”

  “走。咱倆過去看看。”徐灝說著就要走。

  趙升忙說道:“咱們這樣的打扮,哪里進得了門?”

  徐灝說道:“不妨事,咱們先給他錢,能不接待?”

  “這也使得,有錢就是大爺。”當下趙升在前面引路。

  轉了兩個彎。穿過了條過街樓,經過一個牌坊和兩座橋,來到了本地樂戶人家扎堆的巷子。雖說朝廷已經赦免了無數賤籍,奈何很多樂戶家數十年甚至數百年操此賤業,改行談何容易?再來皮肉生意賺錢的方式簡單,古老而又經久不衰。明朝的風氣又如此,社會上的歧視也不容易改變。

  巷口有道黑油漆的柵門,里面靠東一個臨街門,兩座花隔虛掩著,接待客人的燈籠撤下了。門框上貼著個剪紙葫蘆。

  趙升指著說道:“就是這兒。”

  徐灝推開柵門,走上前伸手在門上彈了兩下。里面走出來一個中年婦人,頭包著元青色的縐紗,身穿藍綢棉襖,外罩青緞褂子,黑綢褲腳裹著繡花的襪子,是個裹腳的女人。

  臉上涂脂抹粉風韻猶存,未開口已然帶著風情萬種。神色輕佻。

  徐灝說道:“我們倆專程拜訪,來討碗茶吃。”

  李寡婦一手攀著門框,一手叉著腰。斜溜著眼睛,將二人渾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將身子往后一扭,說道:“您二位找錯了,我們這兒不是茶館呀。”

  話未說完,隨手要將門給帶上。徐灝上前一步,擋住了門板。手里翻出了一錠銀子,笑道:“我們聞名來的。豈能走錯?這五兩銀子請你隨便給我們沏壺茶,坐一會兒歇歇腳。”

  李寡婦見了銀子,笑著說道:“瞧瞧,我真是糊涂了,連自己人都不認得。”說著,將門開了,“快里面坐吧。”

  徐灝朝里面走去,李寡婦見他出手大方,即使衣衫寒酸,可仔細一瞧長相,竟然人是一等一的俊朗,笑吟吟的主動伸手挽起男人的胳膊,把自己那飽滿的胸部用力擠壓,鬧得后面的趙升好生羨慕。

  走進了后院,穿過了月亮門,有一溜五間南向的矮房。李寡婦將門簾掀起,喊道:“四兒,有客呀,還不快出來。”

  隔壁傳出嬌聲嬌氣的聲音,“讓我洗完臉就來。”

  徐灝看了眼屋子,是通長的兩間。西屋靠墻擺著一張炕桌,鋪著半新不舊的大紅色坐褥靠枕。炕桌上供著一大籃子佛手,四扇時花炕屏,朝外持一幅五彩牡丹的畫。桌上分列著花瓶、帽鏡,中間桌上擺著個盤香盤,一股子檀香味。

  墻上掛著一面琵琶,屋里收拾的還算干凈,他就在東邊凳子坐了。

  趙升不敢坐,徐灝示意盡管做下,也就在西邊椅子坐下。李寡婦倒上茶,問道:“二位大爺貴姓?”

  徐灝說道:“我姓張,他姓周。我們久仰你家姑娘的大名,今天特來見識見識。”

  正說著話,一個小廝送來一壺新茶和兩碟子點心,李寡婦走過去接了,說道:“叫姑娘快來。”

  趙升接口道:“不忙。”

  李寡婦說道:“我把燈點了,別光坐著,躺下來好好歇著。”

  一面說,一面將炕桌挪開,把蠟臺點著了。徐灝入鄉隨俗,走過去在上首倚著墻,趙升也拿了茶過來,沒等坐下,隔壁傳來了動靜,似乎出來個人,一直往外走去。

  趙升探頭從窗戶往外看去,卻看不清楚,李寡婦拉了他的袖子,說道:“趕緊坐著吧,有什么看的。”

  這時簾子掀了起來,走進來個中人之姿的粉姐,大概十八歲上下。

  粉姐款款進來,烏溜溜的眸子瞅著兩人一會兒,忽又“嗤”的一笑,拿汗巾子掩了嘴,另一只拎著牡丹團扇,裊裊婷婷的在炕沿輕輕坐下。

  李寡婦有些留戀的盯著徐灝一眼,幾步躲出去了。

  徐灝到此,也不能不敷衍一回了,笑道:“今年多大了?你這雙手長得真白,好似青蔥一般”又說道:“赫!你的頭梳得真光滑,臉也滑嫩細膩,用的什么水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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