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宴請老姑奶奶的時候,張漣漪等孩子們過來問安,老太君見老姑奶奶見了嘉興公主神色拘謹,叫她們自去吃飯熱鬧。
朱巧巧對嘉興說道:“需要什么,只管叫她們,不要客氣。”
“我知道了。”嘉興很崇拜這位姑姑,神色間很是親近。
老太君隨口問道:“怎么燁兒沒來?”
漣漪回道:“今兒圣上會文,他一早就進宮了。”
嘉興笑瞇瞇的道:“你可得小心些,別讓那些大學士相中了燁兒,拉他去當上門女婿。”
“公主你也管得太寬了,還是管管自己吧,別把醋壇子打翻了,叫我們替你們著急。”漣漪笑道。
嘉興也笑道:“這里哪里的話?我若學做醋壇子,還要拜你這醋缸做老師,請教那醋是怎么吃法!”
最近嘉興公主垂青于馬愉的事在徐家人盡皆知,而漣漪和徐燁的事更不用說,因此人人聽得懂怎么回事。
老太君對越發蒼老的老姑奶奶說道:“我就喜歡過來,瞧瞧她們這里多么熱鬧,一天多笑好多回,就是吃飯也容易克化。”
“誰說不是呢。”老姑奶奶嘆道:“若不是那年姑爺搬家,家中沒人幫著料理,我真舍不得走。這一去,孩子們都這么大了,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
沐凝雪對互相嘲諷的二女深感頭疼,忙說道:“也不嫌臊的慌,快去吃飯吧。”
漣漪和嘉興相視一笑,手拉著手過去了,徐湘月和小葉子也各自入座。
太陽光正照在樹上,滿院翠蔭,平日里這里十分的幽靜。
沐蘭香指著樹上叫道:“你們快看,那玉蘭花上的兩只紅鳥真好看。”
大家紛紛抬頭,燦爛的陽光照射下。海棠、玉蘭都開得滿滿的花,玉蘭枝上一對綬帶鳥,尚未飛走,拖著通紅的長尾,襯著白花,更顯得鮮艷好看。
徐灝也望了過去,眼中流露出一絲懷念,信口說道:“綬帶鳥又名壽帶鳥、練鵲、長尾鹟、一枝花,兩根尾羽長達身體的四五倍,形似綬帶。故此得名。”
“好一幅天然畫卷,就是略素了些。”嘉興公主頭一次來結霞山館,不免好奇的東張西望,起身走到廳外,靠著欄桿看了一回園景,見廳前一片平臺,都是白石砌成。
正面對著一座玲瓏山峰,非常的高,兩旁無數奇形怪狀的劍石山峰。從高處望下去花樹處處。樓臺迤邐,再往下便是一片明湖。
嘉興說道:“這里雖不如鬧紅榭看得遠,卻是背山臨水,也占全園之勝了。若遇到雪天月夜。在此憑欄遠眺,唱蘇長公的水調歌頭,那才真是神仙境界呢。”轉而對著走出來的徐灝嫣然一笑,“唯有舅舅配住在這里。人置身高位,很難把富貴聲華看得浮煙淡霧。身入其中,不免為物欲所蔽。哪怕絕大智慧的人,也不易打破此關。”
徐灝笑道:“你這丫頭一味奉承舅舅,怕是為了長住下去吧?放心吧,舅舅家就是你的寢宮,你爹你娘也休想把你接回去。”
“舅舅真好!”嘉興滿意的燦爛一笑,背著小手見抱柱上有一副對聯:時聞流水聲,一嶂湖邊看未遍;誰會憑欄意,平生魚鳥與同歸。
“舅舅,此乃何妨大賢所做?”嘉興很喜歡這副對子。
“是楊士奇大人等好友來此留下的,這些對子詩句家里多得是。”徐灝解釋道。
見她興致勃勃,徐灝讓她自己去隨意逛逛。這時徐海等族中男人過來請安,敬了酒出去了,老太君說道:“咱們聽戲要緊,這一來就耽擱不少工夫了。”
一時席罷,女人們漱茶散座,戲臺子上準備唱起了戲。
沐凝雪和朱巧巧等妯娌出來在廊下眺望一回,天色微陰,園中高下花樹紅一堆白一堆的,全被煙靄籠住。有一帶的杏林紅得似火,分外明秀。
忽聽那邊梨雪軒鑼鼓先鳴,繼以蕭笛,慢慢的響起臺來。老太君和老姑奶奶等老輩說著閑話,徐灝上前說道:“開戲了,過去坐吧。”
朱巧巧幾步上前攙著老太太,沐凝雪扶著蕭氏,便要往外走。徐灝笑道:“這里過去很近,何必繞遠呢?”
朱巧巧笑道:“新來的人摸不著門,到底往哪里過去呦?”
徐灝把一座大穿衣鏡一推,竟是個門,過去即是梨雪軒。軒中遍用鮮花扎彩,一開門頓覺芬芳撲面,東西兩面全是整扇的大玻璃窗,窗外一大片梨花,將玻璃窗都遮滿了。
北門是戲臺,等老太君等長輩坐在臺前,小一輩去了書閣上坐,宛然是一間小小的聽戲樓。等所有人都坐齊了,丫鬟們將曲本送了進來,分給眾人。
此時戲臺上的戲子已扮演出場,先演的是“春宴”一出,只見一隊彩旗朱蓋,簇擁著紅袍紗帽的小生,騎馬揚鞭,去赴曲江春宴。
扮演小生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打扮的風流倜儻,少年得意的樣子,唱道:“杏園麗景,伴恩袍草色。風流年少,波動龍門繞尾去,紫海瞳日初曉,珂佩風清。笙歌路迥,人在蓬萊嶠,鶯花來處,九重天上春早。”
聲音繞梁烈石,十分的清脆。因這戲班子時常來徐家,蕭雨詩對沐凝雪說道:“想不到唱得這么好,我記得她不是唱小生的呀。”
沐凝雪說道:“她本是唱小生的,由著胡亂調度吧。”
這段唱過,緊接著少年到相府迎親,許多的繡旗儀仗,引著一路騎馬而來。新娘子唱道:“娥嫁與探花郎,折得瑤宮第一香。宮花斜壓鏡臺旁,手畫春山深淺妝。”
徐青蓮說道:“這唱的調是地錦襠的前半段,有些地方卻聞所未聞,很是新穎,倒唱得很圓,不錯。”
坐在后頭的朱巧巧拍了凝雪一下,說道:“應該編排公子上門搶親,小姐隨他私奔。那才應景呢。”
凝雪說道:“你安靜聽戲吧,家里男人都在那邊坐著,要笑話你呢!”
朱巧巧笑道:“我怕他們做什么?一個個都是我看著長大了,誰敢笑話我?等演完了入洞房,要接著唱賞春了。”
王玄清問道:“大嫂,你怎么都知道的?”
朱巧巧拿起了戲本,說道:“這上面寫著呢,你為什么不看?”
彼此說說笑笑,到了賞春這一幕,一位女孩扮作貴夫人。裊裊婷婷的走出來。那臺步走得非常輕俏,真似寶月行空,春云出岫。
葉嫂子忽然說道:“這孩子模樣也很俏,可是有幾分男相,有點像外頭的徐邋遢娘子,你們看對不對?”
王玄清說道:“前年過年,我就見過她穿著男裝來給老祖宗拜年。別說,扮作男子可比很多才子風流俊俏多了。”
朱巧巧卻指著扮演婆婆的人,笑向老太君說道:“您老看那打扮模樣。與二太太像不像?”
老太君笑道:“這個長得也不錯,若說像二太太,可說不上。你別看她如今也半老了,年輕的時候比你們還要俏點兒呢。”
蕭氏笑道:“咱們聽她唱得如何?”
如此大家把話頭收住。小姐唱道:“薔薇簾桁,芭蕉庭宇,陌外飛塵隔斷,碧欄雙倚。一痕花夢如煙,待把霞香泛。錦柱絲綢,細款梅梁燕。風過也繡屏閑。摹被流鶯驚午眠。”
沐凝雪說道:“這唱的是梁州新郎,和琵琶記的賞荷是一個調兒,改了而已。”
徐妙錦和徐翠柳、權氏等人坐在另一側,對此笑而不語。徐翠桃問道:“她唱得比過年時強多了,又沒有師父,是誰教的呢?”
徐翠柳說道:“那編曲的就是師父,你沒聽說么,戲班子在咱家演習一個多月了。”
徐翠桃追問道:“她師父到底是誰?”
大家伙紛紛問徐灝,徐灝也笑著不說。沐凝雪見狀說道:“告訴你們,也未必知道,是漣漪身邊的紫玉,而傳授紫玉的師父是姑姑。”
徐妙錦說道:“不單單是我的功勞,我們幾個都有份教導。”
“我怎么不知道?”徐翠桃說道:“我還聽過她的戲呢。”
大家忙問翠桃在哪里聽見的,徐翠桃說道:“去年我隨你們姐夫赴宴,那家和張家有些淵源,自家的曲目據說就是漣漪丫頭所改,要不然我會問誰是師父么?現如今紫玉那丫頭在梨園可是大有名望,被譽為金陵一秀。”
這時戲唱道了尾聲,“分明黃西清夢,花外聲聲興慶鐘。雙飛去也,鸞臺鳳省春風擁。”頓時把臺下的觀眾心神都引進去了。
一側的樓里,徐增福說道:“唱得不錯,我更喜歡那曲子,編得風華流麗,不在名家之下,到底是誰的手筆?”
徐慶堂笑道:“就是漣漪淘氣,她和丫頭弄出來的,三弟聽著喜歡,就算她的心思沒白用了。”
在座的男人們紛紛贊嘆,這份才情非常了不得,卻不知張漣漪和紫玉是深受徐灝現代歌曲的影響,本身才情天賦極高,又有徐妙錦徐翠柳權美人能藝術細胞天生的人講解,故此把傳統曲子改得渾然自然,令人耳目一新。
書閣上的漣漪笑吟吟的看著,與紫玉相視一笑,此后的幾出戲演盡了出嫁、離別、回鄉、探親等苦情戲,鬧得很多人感同身受,不禁落了淚。
徐湘月說道:“剛才惹得長輩們哭哭啼啼,我幾乎忍不住了,都怪你們倆不好,咱們是給長輩取樂的,何苦把戲編排的那么傷感?”
漣漪笑道:“姐,你瞧著吧,往后全是好戲了。”
果然后來皆是熱鬧團圓的戲碼,小葉子笑道:“你向來不喜歡熱鬧戲,怎么近來性子變了?也會編出來這些玩意兒?”
漣漪嗤笑道:“你真難纏,動性情的戲嫌太苦悶,熱鬧戲又嫌太俗,我也是沒法子,為了給老祖宗逗逗笑。就知道你們不喜歡,都來批評我了。”
眾人各自評論,毫無疑問,此舉深合老太君等長輩的心,連說:“正該熱鬧些才好,年紀越大,越見不得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