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心中嘆息,暗道一聲欲壑難填,弄虛作假的萬民傘、脫官靴、立生祠還不夠么?
奈何又不好多說什么,縣令為難的道:“我在這里幾年,此地的文風也著實領教過。連時文尚且有限,如何能做古文?嗯!兄弟不才也是兩榜出身,然而如今功夫也荒疏了,提起筆來,意思雖有,無奈做來做去皆不合心意。否則,這個差事我一定會毛遂自薦,省得太尊另尋外人。至于本地的兩位舉人進士,我看算了吧,自從黃漢生一事后,根本請不動人家。
對了,倒是秀才當中,很有幾個學問好的,可惜太尊把他們當做壞人,他們也不抬舉太尊。早知如此,當初很應該照應照應他們,到了今日找他們做篇把碑文,還有不出力的嗎?”
眼見縣太爺忍不住發起了牢騷,師爺說道:“這些話都不必題了。我看你衙門里的書啟老夫子,他的筆墨倒還講究,太尊常常夸獎他,說他做的四六信,沒有人做得過。干支對干支,卦名對卦名,難為他寫得出來。我想請教他去作一篇,再有大人替他斟酌斟酌,這樁事情不就交了卷么?”
縣令說道:“太尊的意思是要古文,而古文一定是散做,人人都說散體容易整體難,我說則不然。太尊如要整體,可以叫他費上兩天時間做一篇來看看,再不然,舊案卷里有現成的句子,參照著幾十聯,也可以敷衍過去。但倘要散體,他真的無此本事。”
師爺好奇問道:“何以散體為難,到要請教?”
縣令解釋道:“你看一科闈墨出來,譬如一百篇文章,有九十九篇是整的,只有一兩篇是散的。散體文章中舉人可見竟如此之難,所以兄弟曉得這散體東西是不大好做的,此乃讀書數十年悟出來的。”
師爺退而求其次的道:“這個,太尊不過說說罷了。據我看來,還是作四六的好,能成功作一篇德政碑的碑文就是了,還管它整體,散體嘛?”
“既然如此,我這就叫書啟老夫子作一篇試試看。”縣令也沒辦法,答應了下來。
出來后,師爺要賬房出錢找來幾個裁縫,趕制萬民傘,又找來兩個從前受過李登恩惠的書辦,叫他二人出頭,約齊了其余書辦,等到了那一天,集體穿著官服前來送傘。
縣令姓馬,有個庶出的女兒名叫馬春花。賴大全在姐夫面前沒討好,自從來到永順后,偷偷摸摸的把馬春花搭上了手,全不顧忌對方的家世,騙到了許多銀錢。
馬春花養在深閨里,也不清楚外頭的事,因不受父母重視,嫡出的兄弟姐妹都無視于她,孤孤零零的一個人,真以為賴大全是知府兄弟呢,遂一心一意想要嫁給他,不惜把身子先交了出去,好讓家里人刮目相看。
賴大全用滑頭手段來對付,每當提到嫁娶兩個字,就支支吾吾,拿別的話來敷衍。
今日,二人在縣衙后的小房子里私會,翻云覆雨后,馬春花有感于知府要回長沙,又提起了此話。
賴大全顧左右而言他,說道:“前日來了個戲班子,想必大有看頭,你可高興瞧么?倘若高興,我安排一下,偷偷帶你去聽戲。”
“你這人怎么這樣?”馬春花不樂意了,把裸露的飛機場抖了抖,“人家好好同你講正經話,你總把別的話回我,已經好多回了。究竟安心同我玩,還是有意不要我?你今天講明白了,再說別的話。”
賴大全見她粉臉上露出薄怒的神情,兩頰紅的像朵桃花,水汪汪一對秋波,射住了自己一瞬都不瞬。他做賊心虛,說道:“我和你眼前也很好,何必定要嫁娶。嫁娶這樁事,辦起來很是費事。”
馬春花氣道:“終不然一直這樣,成個什么樣子?”
賴大全說道:“不瞞你說,我家里一言難盡,雖然有錢,可都不在我手里,一舉一動,半點主兒不能做,能怎么辦呢?”
馬春花說道:“我不要聽這個,你也老大不小了,難道一生一世不娶妻么?”
賴大全無奈的道:“這原本要兄長做主的。”
“兒子大了,老子也不能夠硬行做主,何況是哥哥?”馬春花恨鐵不成鋼,狠狠抓住男人的小丁丁,使勁攥著,“你這沒用的東西,獨獨這家伙膽大包天,你見哥哥這么的懼怕?既然這么著,就應謹守規矩,為什么來引誘人家,用這可惡透頂的家伙來欺辱我?弄得人家上不上下不下。我問你,你與我勾搭成奸,可是奉了你哥哥的命令沒有?況且婚姻大事,你正正經經的向府尊直說,他又能打你不成?你懼怕他,我是不怕的,要不我和你一同去見他,當面說清楚。”
說著把肚兜罩上,就要逼著他去府衙。賴大全吃痛的捂著自己的寶貝,急忙說道:“你不要這樣,其實我已經說了幾次了。”
馬春花喜出望外,松開了手,問道:“說了最好,你哥哥總會答應。”
賴大全趕緊穿上褲子,嘆道:“也不算答應。”
馬春花失望的道:“難道竟不答應么?”
“也不算不答應。”賴大全幾下穿好了衣服,“兄長因為我不誠實,不肯點頭。上月我同嫂子借了一個金戒指,結果賭錢輸了一百兩銀子,把戒指抵給了人家。直到現在也沒錢去贖,嫂子告訴了哥哥,哥哥就說我不誠實。”
“為什么不早說?”馬春花很是生氣,“我雖然沒錢,百兩銀子卻還拿得出,一個戒指也嚇不煞人,你去贖回來還回去。既然你兄長這樣,等你我成了親,照老人家遺囑,同他分家。”
賴大全眼珠一轉,說道:“你的計策好極了,我爹遺囑,有一張存在族長那里,現在族長與我哥不對付,對我卻很好。等咱們成了親,給族長一筆銀子,要他幫我忙。何況成家分產業,遺囑上寫的明明白白,就算打官司也不怕他。”
馬春花說道:“你為什么不早點向我說?”
賴大全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是我不好,因為在你這里已經借了不少了,不好意思再向你張口。”
“婆婆媽媽!”馬春花自覺成親有望,笑道:“你我兩個人還分什么彼此?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我的錢就是你的錢。對你說了多少次,怎么總是這個樣子。”
“我知道錯了。”賴大全馬上認錯。
“你等著。”馬春花穿好了衣服,整理一番,立刻回到了內宅,取了只很重的金鐲子來,交給了賴大全。
賴大全大喜,接過來往自己的手上一套,別過了馬春花,小心翼翼的溜出來。
趁著后門暫時沒人,他閃身跑出來,低著頭轉過一個彎,迎面撞到了一個人。那人口稱“老賴,你怎么在這兒?”
賴大全抬頭,見是馬家的管事馬阿根,乃是一起賭錢的相識,忙說道:“老哥,多時不見,我有事打這邊經過。”
馬阿根說道:“有空沒?我請你吃酒。”
賴大全笑道:“有空是有空,怎么老哥最近發財了?”
馬阿根正要回答,不提防背后有人伸手掩住了他的眼睛,連問是誰?那人只是笑著并不開口。
馬阿根急道:“一定是我的兒子,疼慣了你就沒大沒小,尋起你老子開心來了。”
“是你兒子的爺爺,你認錯人啦。”
來人放開了手,原來是自家老爺的心腹書童劉小寶,馬阿根笑罵道:“我說是我的兒子嘛,果然就是小寶這龜兒子。是我不好,不應寵你。”
劉小寶笑嘻嘻的道:“聽聽,他要做我老子了。老賴你評評,誰像爺,誰不像爺。”
賴大全和他也很熟悉,不然也不可能深入馬家勾搭上了馬家小姐,笑道:“好兒子,再叫兩聲。”
當下三人一笑而罷,劉小寶問道:“你們要哪里去?”
馬阿根說道:“我們也是才碰頭,說是喝酒,要不先去匯芳居茶館,吃盞茶聊聊?”
“好!”
三人并肩而行,小寶在當中,馬阿根居左,賴大全居右。走著走著,賴大全伸手勾著劉小泉的脖子,劉小泉則伸手勾著馬阿根的脖子,三個人勾頸搭背的說說笑笑,顯得十分親密。
原來互相之間都有一腿,劉小寶是馬縣令的私寵,他又極為喜歡交朋友,賴大全和馬阿根都是相貌堂堂之人,兼且又都有些身份,幾次酒下來,都嘗到了小寶屁股的滋味。
走上扶梯,沿著窗前坐下,泡了三碗茶,三人的關系也算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賴大全問馬阿根,“為甚一直不出來,好多天不見你面了。”
劉小寶搶著說道:“他那頭出了花樣,還要外邊來做什么?”
賴大全忙問是什么花樣,劉小寶笑道:“這事我哪里知道,須要問他自己。”
賴大全轉而問道:“老哥你串了什么花樣?咱們兄弟面前,說說有什么要緊?”
“你信他呢,滿嘴里胡言亂語,狗嘴里哪會有象牙。”馬阿根沒好氣的道。
劉小寶叫道:“真的么?好,我可全替你說了,你信不信?”
馬阿根唯恐他真的說出來,忙打躬作揖的。賴大全見狀笑道:“你當我真個不知道么?我又不是木頭人,我時常來縣衙,有什么風吹草動能瞞得住我?”1152